儿时每到冬季,父母就不让我出屋了,怕有个伤风感冒什么的。我猫在家里闲得无聊,偶尔把舌尖贴在窗玻璃的冰花上,舔化鸡蛋大的一块儿,透过那里窥探外面的银色世界。当时我对寒冷的见识,仅停留在从室外回来的人,那一身的凉气,还有帽子或头巾上挂着的霜花。
那时刚刚取消“大锅饭”,我家买下了屯子里解体后的食堂居住。屋子里连纸棚也没有,抬眼可见熏黑的房盖和垂吊的塔灰。窗子的上格是纸糊的,只有下格才是玻璃的。
入冬前,母亲将破损发旧的窗纸撕掉,用一把白面熬成糨糊,把从供销社买回的新窗纸糊上。晾干后,用鹅毛蘸少许豆油涂抹在窗纸上,这样不仅使窗纸结实透亮,又不会被雨水或霜花浸湿。最后用裁剪好的纸条,把所有的窗缝糊严实。
那些日子,母亲每天忙于收回村头自留地里的庄稼,拾掇门前菜园子里需要冬储的蔬菜,还要抽空儿为一家人赶制过冬的棉衣。拆洗棉衣时,要将滚包的棉花套子重新絮均匀,再一针一线地缝制好。
入冬后,父亲找出几块木板,贴着后窗外的墙皮遮挡严实。从生产队的场院里背回两麻袋碎草末,填充到窗户与挡板之间,以此为室内保暖。
母亲做早饭时,火炕就开始热乎起来。奶奶一次次喊我起来穿衣服,我赖在热被窝里默不吭声地装睡。这时,奶奶从灶膛里掏出几锹暗火放到泥火盆里,用她的千层底布鞋轻轻踩实,然后端到炕上,把我的小棉袄围在火盆边烤热,哄我穿上,接着再烤棉裤……每天如此。
那时的乡下,是清一色的土坯草房。但土坯房比砖瓦房相对保暖,屋子里只要有个火盆,便会渐渐升起一股暖流。火盆给我们的日常生活提供了诸多的便利——奶奶抽烟基本不用火柴,装好的烟袋锅在火盆里一剜,抽一口,烟就点着了;母亲做晚饭也不用火柴,把麻秆的一头捏至开裂,插入火盆,待冒烟后抽出来,磕掉浮灰,吹一口短促有力的气,那麻秆立马燃起明火。
真正见识到冬季的寒冷,是我上学后的路上。有人说“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这话一点儿都不为过。冬季常常零下三十几度,即使棉袄、棉裤、棉帽、棉鞋、棉手闷子全副武装,寒气仍然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稍有不慎就可能把手脚冻伤。
三九天,戴普通的棉手套出去是不管用的,除非用棉手闷子把手“闷”在里边。自家做的棉手闷子看起来很土气,没有制式的美观,但温暖实用。棉手闷子都是大拇指单独在一个套里,这样抓拿东西方便,其他四个指头不分叉,合并在一起抱团取暖,更能保存热量。母亲用裁剪衣服剩下的边角余料,给我精心缝制的棉手闷,温暖了我童年里的每一个冬天。
每逢下雪之后,老师会带着我们清扫操场上的积雪。完成劳动任务后,我们也可能堆个雪人。有一次下雪后,不太好清扫,老师说这雪适合滚雪球,就让我们试试。果然,我们的雪球在操场上越滚越大,最大的差不多有我们的个头高,需要几个人一起推着滚动。
放寒假时,都是一日两餐。晚饭之后才三点左右,天仍然大亮。一些小伙伴拎着冰车,拿上冰锥,来到村外大泡子的冰面上,一圈一圈地滑冰。冰车腿上的粗铁线与冰面摩擦的声音十分悦耳,夹杂着欢声笑语,远远都能听得见。
如果遇有凿冰捕鱼的,我们就一路小跑回到家,取个盛着水的罐头瓶子,守在一旁。当打鱼的把搅箩子从冰窟窿里提上来,就从那一堆大大小小的鱼里,捡起一条欢蹦乱跳的小泥鳅,放在瓶子里带回家。我们像城里人养金鱼那样把它放在屋子里最显眼的柜面上,观赏它游来游去。一天早上,我发现瓶子里的水被冻成了一整块冰坨,那泥鳅如琥珀一般裹在里面,生死不明。我扫兴地把它放在窗台上,然后就找小伙伴玩去了。晚饭前回来,我看到瓶子里的冰早已融化了,小泥鳅正在里边撒着欢儿。
不怕冷的孩子们总能找到御寒的办法,一些传统游戏诸如“踢毽子”“抽冰猴”“打雪出溜”什么的,足可以玩得周身是汗,不再寒冷。
一进腊月门儿,就开始有了年味儿——先是喝腊八粥;到了小年,有祭灶用过的灶糖;春节前,还可能吃到几个冻梨……杀年猪、做豆腐、蒸黏豆包、赶集置办年货……人们忙得不亦乐乎。
如今,寒冬早已对我们不再构成威胁。每到冬季最冷的那几天,我就会想,马上快要“啃春”了,那也就预示着天气渐渐转暖。正如英国诗人雪莱在《西风颂》里所言:“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