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莫莫格的深处走草色越深,公路两端河湖泡沼连成一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地汪洋又被水草织连着,像一首诗隆重的序幕,做足了铺垫。鸟鸣不绝于耳,分不清是在树上还是草丛,更说不准是一只鸟叫出好几种声音还是好几种鸟比赛着亮嗓。有一种深褐色的小水鸟,像麻雀,有巴掌大,能叫四五种声音。还有一种叫声特别的鸟,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它的叫声让天地显得更大,我从来没见过它。东方白鹳是这里的稀客,要想见到它现在是不可能了,一般它们三四月就走了。
旷野辽远无际,极目远眺,视线尽头被断断续续的树林隔断,但那肯定不是这片大地的尽头。天边的云连着地平线,天阴着,只有这一块亮,像帐篷被撕开一道口子,云就特别清晰。它们既像是从大地上冒出来的,又好像是从天上落下的。但无论如何你都摸不着究竟。雾罩着这个早晨,雨有几滴好奇的,匆匆落下,地气于是愈发湿润清新。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这片湿地远要比我们认识它的时间长,那些发生在它其中的故事自然无声。这里也许就是天地一次无意的交汇吧,水和草走到了一起,经历了莫莫格这一段路,累了,要歇歇。于是鱼醒了,虫和蛙与过往的鸟激起共鸣,成就了一种生态,锻造了一种性格。《诗经》的苇作为美丽的陪衬,从不多情,只是露珠的留恋,让人充满爱的向往,于是“苇”成了这片大地上十里八乡很多女孩的名字。
几头牛在草地上想着心事,大眼睛久久看着远方,偶尔扇动一下耳朵。从更远处传来同伴的叫声,低沉、沧桑。
同行的伙伴分不清甸子和湿地,问我,我也说不好。我对它的认识始终是片面的。小的时候,眼前这片地上长很硬的蒿子、碱蓬、芦苇。甸子上偶尔有泡子,大小不等,却从不干涸。泡子里头的鲫鱼比河里的白。人们在这块地上开垦、耕种,打草、打鱼、打猎,甚至盖了房子。甸子热闹起来也就这几年的事吧。各种草,各种鱼,各种鸟,全来了。摄影师来了,科学家也来了。原来湿地和人一样,我认识的甸子只是某个阶段的湿地。它大概是时间最好的证明吧,时间的河流究竟是怎样流经这片大地的?蒹葭苍苍,风翻动一片苇叶都是历史。我长久地呆立其中,品享这天赐之美。草木繁茂,有时凋零,但它终究比我们坚韧,那茬衰草什么时候迎来的新绿,它们又要去到时间的哪里?
一只白尾海雕绕着我们的头顶飞,叫得匆忙,让人不明所以,是不是它的窝在附近?我们举着手机录这群水鸟,它们在半空商量了一下,全都飞走了,投向南边一片湖面,远远地回望这里。这已经不是候鸟最多的时候了,三四月份,天还冷,丹顶鹤、天鹅就从南方过来了,大雁成群结队,阵容整齐,野鸭子不管不顾,一路吵吵闹闹。城里的湿地公园和这片水域相通,夜里总能听见各种鸟迁徙的声音,有时被这声音叫醒,仔细辨认,一时竟听呆了,觉得特别感动。
脚下的草丛突然飞起一只蓑羽鹤,它头也不回地往东去了。这种鹤和白鹤在这里落户,坐窝孵化,它们一般不走,常年都能看到。跟它们在这争食的是成群的绿头鸭、白眉鸭和大麻鸭。这时候基本都到齐了。无数叫不上名的鸟一会儿藏在草丛,一会飞到树上,叫得你眼睛不够使,晕头转向,到处都是它们的影子,只是不知道有多少种,都叫啥。忽然有一只大鸨扑棱棱贴着地皮起飞,一路冲开水草。同伴一声惊呼:这个大!记得小的时候这种大鸟很多,那时候我们叫它“长脖子老等”,是说它很傻,总抻个脖子在那愣愣地看你,不知道飞。现在这儿的鸟又多得让我们眼花缭乱了。生态是个循环,鱼吃虫,鸟吃鱼,草打籽,籽喂虫,蛙儿声一片才是灿烂夜空。
一群羊在我们的前面走,看不见牧羊人,湿地景观路,仅容一车。我们的车慢慢地跟在羊群后面,人、车、羊都不急。天高地阔,草长莺飞,时光都在湿地的草丛里躺着,我们有什么好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羊群不见了,四处沼泽,它们能上哪呢。雨还是下来了,草愈发的绿,半空的云不紧不慢地走,百灵垂直停在半空,鸟鸣蛙鸣裹进了云层。风凉飕飕的,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