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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版:好作品

城里的月光

宋雨薇

从一个季节,到另一个季节,日子就像赶路的车轮,不知不觉就走近了离秋天最近的中秋。而月饼,作为中秋节的文化符号,在离生活最近的精神谱系里,它注定要有一个与思念串联的温度。并且是一时,也是一生。

如果非要给叙述一个开场白的话,这一切还要从1996年那个冬天开始说起。此时,记忆被重新聚焦,遣返回多年以前,那个有着不一样温度的冬天。

在放学的路上,我与邻家大伯不期而遇。惊喜之余,方才得知祖母病重的消息。村庄一直是处于死胡同的封闭状态,且没有电话对外联系。在这种情况下,家人就是有心想告诉我,但如果没人来县城,消息即使长了双腿,也飞不到我的耳朵里。因为山太高,不通车,路也真的太远。

从大伯欲言又止的表情里,我隐约捕捉到一丝不祥的信号。我不敢开口询问太多,至少在我看到祖母之前,一切都还正常存在,那至少是我希望的样子。

那天下午,我焦灼不安地坐着客车,朝200里外的村庄赶路,到站后已是傍晚。下车后,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夜幕下,我一个人壮着胆子,心惊胆战地行走在一山叠着一山的大山里。几个小时后,当我在黑夜里摸索着,连滚带爬地,从15里的山外走回家的时候,村庄仿佛像睡着了一般的沉寂。

几年前,在一次严重的风寒过后,祖母的日子仿佛就只剩下了咳嗽。疾病的暴风雨愈演愈烈,祖母单薄而悲凉的身影,随时都有决堤的风险。尽管医治还算及时,但命运却并没有给祖母喘息的机会,它悄无声息地加快着她生命凋零的速度,消磨着祖母剩余的时光。

黄昏的夕阳下,我仿佛会看到一个人暮年的悲凉,正沿着正常的生活轨道,慢慢地向时间深处滑去。祖母熟睡的时候,我常常会长时间发呆,出神地注视着她单薄地蜷缩在炕角的身影。在无能为力的陪伴中,我会轻轻地打开祖母放在枕旁的水杯,为她蓄满调好的白糖水,以备压咳。

那夜,当我疾步走进家门,焦急地打开祖母的房门时。暮色苍凉中,躺在炕头的祖母,看到随着强烈的光线一起出现的我欣喜若狂,刚要开口说话,就被突然涌上来的一阵剧烈的咳嗽瞬间淹没。她压抑着内心的惊喜,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挣扎着坐起身,打开放在炕角的那个纸箱子,从箱子底层摸索出一块用塑料袋子包裹着的月饼递给我,欢喜地示意我快点吃掉。

祖母递过来的那块月饼,在长期与时光对峙的特别地带里,它早已失去了原本诱人的柔软,像一块类似盔甲的硬壳,看上去冷硬无比。

我打开月饼外面一层层的武装,送到嘴边,小心地咬上一口,再咬上一口……如我之前的预料那样,尽管我已极尽用力,但那块月饼依然完整无损。在祖母的咳嗽里,我赶紧将月饼放在一边,打开书包,拿出为祖母带回的,专治咳嗽的药片,迅速倒出两片,另一只手将盛水的杯子一起,小心地送到祖母的嘴边。

片刻之后,祖母在难忍的剧咳中慢慢平复。那一晚,祖母在看似唠叨的话语里,兴奋地与我讲述中秋夜的场景,讲述她是如何在大伯的家中,与馋嘴的弟弟斗智斗勇,将浓浓的思念丝丝入扣地,融入这块藏在箱底的月饼,在咳嗽的伴随里,等待我的归来。祖母还在一阵接一阵的咳嗽中,断断续续地讲述有关中秋月的传说和故事,以及花木兰代父戍守边关,面对中秋月思念双亲的诗词。

她在我生命里的影响,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深深地影响了我未来的生命走向。多年以后我想,如果当年没有祖母的存在,没有她将我送上那个关键的渡口,我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亦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

三天后,我离开的清晨,祖母还在熟睡,偶尔还会伴随一阵阵咳嗽,她睡得极为安宁。关上房门之前,窗帘下的暗影中,我久久地注视着祖母蜷缩在被窝里的单薄。

多年以后,我再次回到村庄,漆黑的夜晚,村庄寂静无声,只听见耕牛在圈里咀嚼着发黄的时光。当我再次推开房门,屋子里的那铺土炕上,关于祖母的一切物象,早已随着她的病逝消失殆尽。祖母的名字已从户口本上永远消失,仿佛一把泥土消失在泥土里。炕还是那一铺炕,人却换了一茬。我走近那铺常年安放祖母的土炕,此时,父亲躺在以前祖母躺的位置,他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变得模糊,难以辨认。父亲已经有好几年躺在炕上无法行走,伴随着晚年的,还有他无法接受的失语。命运的几个浪头,把曾经像大山一样的父亲变成了另一个人。

而在这个秋天,我坐在北京这个城市的夜晚,想着那些关于月饼的记忆,怀揣着对往事的温度。

是啊,那些温暖的人,我们彼此从未远离,我只是换了个方式,守在他们的身旁。因为我知道,在生命的真相里,距离不重要,爱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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