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风雨过后,满园芳菲落尽,唯有这绿叶葱葱,愈发繁密。抬头,两树绿槐已经成荫,有若两团浓绿的祥云,一树居左,一树居右,点缀着外婆略显单调的庭院。
槐,又名守宫槐、护房槐。走在南方古宅的小道前,总能见到几棵苍翠古槐立于门庭两侧,成对而植。这种槐多为龙爪槐,槐枝盘曲,叶若羽状。相较于北方高大的国槐,显得小巧玲珑,有如水乡佳人扶风而立,让人不由得心生欢喜。
盛夏,微风不燥,晴光正好。推开门,就能与槐香撞个满怀,蜜一样清甜。槐花成串垂下,状若串珠的白色葡萄。走在青槐荫下,不经意间,还能邂逅一场槐花微雨。看三两只粉蝶在肩上蹁跹,颇有朱景素诗中“无意带将花数朵,竟挑蝴蝶下山来”的意趣。
花色享尽后,我总是择良木而栖,搬一只古藤长椅,躺在古槐下小憩,听绿槐深处蝉音迭起,熏风拂面,惬意而眠。往后的日子里,每每在路上看到古槐,我总会驻足回想起那些日子。望槐,亦是在望怀。一棵古槐,不知承载了多少羁旅之人的乡愁情思。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直到读到苏轼的《阮郎归·初夏》,才意识到古人也曾仰卧青槐之下,在初夏的惬意时光中伴蝉音而眠,古今之人的乐趣竟是不谋而合了。现如今,蜗居在空调房里的人,大概也可以在翻阅东坡诗集时,遐想一番槐树之下的怡然之乐吧。
记得《虚斋名画录》有幅槐荫消夏图,所绘的便是此景。盛夏庭院中,绿槐浓荫下,有一赤足露乳者,闲卧高榻之上,闭目而息,似乎已恬然入梦。其画之巧,除了静卧之人的神态,还在于榻侧所绘的雪景寒林之屏风,让人一时辨不清究竟此人是在树荫下纳凉,还是在澄怀观道,探索静心自凉的门道。
槐叶性凉,入馔消暑也是极佳。婺城有道别致的小食名为“槐叶冷淘”,原是唐代宫廷燕飨之食,后流传于世,成了可口的民间美味。唐代杜甫诗云:“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此珠。”一碗凉面,竟让杜甫心中洋溢出明珠般的喜悦,让一首《槐叶冷淘》流传至今。
槐叶冷淘,因其色泽苍翠,又有“翡翠面”之名。南宋《事林广记》曾详细记载此面的制法:“槐蕊采新嫩者,研取自然汁,依常法溲面,倍加揉搦。然后薄捏缕切,以急火沦汤煮之。候熟,投冷水漉过,随意合汁浇供。味既甘美,色亦青碧。”初绿的青槐嫩叶,和成翡翠面后,从沸水中取出,再浸入深井冷泉降温。在一冷一热中,凉面也多了几分劲道。
遥想一个初霁的早间,夜雨过后,槐芽初绿,新抽的槐叶想必最为鲜嫩。“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杜甫携上剪子,出门而去,满载一籯槐叶,尽兴而归。新剪下的槐叶,还带有早间雨露的润泽,枝条上的每一片都圆润丰腴,苍翠欲滴。做出来的冷淘像是冰种翡翠,即便不吃,单是看着也能遐想一番,山泉冷涧的凉意流过心间。
远游在外,常在街边望见一棵蓊郁古槐,长枝垂下,槐叶在熏风中发出簌簌声响。那声音踏在我回乡的脚印上,冷淘的香味也愈发浓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