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何承担这份清凉？在秋日的远行中，我想起多年前的幻景，一株白色的玫瑰倒立在印有乡愁的河水之中。戈壁悬空，留下愿景，风沙镂空记忆中的斑点，尘烟弥漫了无限的幸运和感激。
我想在阿勒泰的葡萄田种下一株桑树，让失眠的人都无怨无憾。我想在中年到晚年的划痕中留下一抹澎湃，站立良久的碑文涂满皎洁的月光。
褐色泥土迎接的黎明每日再现，斑驳的霜冻自然五味杂陈。没有翅膀的箭镞射不中雷响，花影的烈焰装饰不了霞光的美艳与娇羞。云朵，棉花，麦子的白黄羊般的谨慎行走，音符的律动——卷尺丈量不出的边疆的浪漫与温柔。
那么，我来了！
你听！河水的吟诵，起伏是奔来的思绪！你看！远山的呼唤，擦亮的正是我们的姓名！
2
飞机在云层颠簸，灵魂的照拂已经投射在向日葵花上。长白山到阿尔泰山，华夏大地上的两个坐标点。谁的幸福如森林漫坡生长？谁的快乐像晚炊缭绕童年的体温？
方志上记载的太短促，秋风举起的符节才能证明飞翔的壮美。
躬下身子，展开双臂；抬起头颅，迅猛奔跑。
朔鸟在雪山上振动双翅，池鱼于大河里游泳不停，足下何人，敢用酒诗对我，我只有清风一缕，明月三钱，纳于胸怀，藏于袖内。
你有慧眼，始知北疆夜市有烈酒。
我挂金鞭，踏步便是江南杏花村。
来吧，来吧！
让我也敬你三杯诚挚吧！
3
阿依古丽还在沉睡，草地上的小步舞会已经开始了。孩子们在桦树林里观看鸟巢，一只雪豹沉默地耸动腰身。远方来的朋友像云，一朵一朵地保留质感，随风而落的回忆，坚守着美好的祝福。
你坐在那里，一身烟火之味。
一条小径，已经峰回路转。
我开启梦想的浮沉，抵达被音乐笼罩的石碑之阵，巨型铜斧切割水池中的倒影。你我互为磁场，吸纳爱情的光泽，手心里的坦荡，渐次提升密道中的欢乐。
回到你的怀抱中，那蔷薇花气息。
回到温润的风景里，我爱的人啊——阿依古丽。冬不拉一响，临近的所有乐器都哑然无声。
4
这里没有沙洲，没有江南夜色的灌溉；这里没有杏花雨，没有樱桃芭蕉遍地红绿。放眼四望，千里戈壁走马，牛羊亲吻河边湿润的泥土，哈密瓜和南瓜列队，一条阳光的瀑布，让它们把丰腴的甜蜜烂熟于心。
额尔齐斯河，你还能让我说什么？你千里蜿蜒向西，留下一条绿色通道，你把枯草封闭在严寒的冬日里，把每一个迷途的人送回温暖的家。我多想成为你身边的一株胡杨，向着对岸呼喊，把溢满友情的马奶子酒饮上三碗，把悠扬明亮的歌曲唱上千遍。
旷野的风，为什么要慢点走？
天上的云，为什么要慢点飘？
让我在额尔齐斯河畔再次写下自己的小名吧，写下朴素而干净的生活实录，写下美，写下用露珠做流苏的誓言——我爱你。
5
海拉提，你迷人的眼睛眨一眨，天上的星星就睡着了，你的眼神中有雪都布下的水洞，四十层楼那么深的电闸一拉，姑娘们的心就都亮了。海拉提，你的出现本身就是一部童话，你背对着我抽烟的时候，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停下脚步；你的牙齿像水晶，哈萨克语一出口，不用煤炭和木材，所有的烤馕都散发出面香。
海拉提，你让毛茸茸的心事偷偷闪光，姑娘们剥着云母，一片一片的柔然布满绿色的字母。海拉提，你去阿尔泰山放牧吧，一侧身就在马背上睡着了。
我知道，海拉提在我的想象里愈发清晰，这个朴实的哈萨克小伙子无可争议，我要把你的友善带回长白山，让额尔齐斯河的流线飞上蓝天。海拉提，这些都是你留给我的幸福的定格，所以我要向你致敬；海拉提，这些都是鹅卵石打磨出来的盐粒，尝一口，便可以抚摸激荡着甜美的山峦。
海拉提，和日光一起摇撼的海拉提啊！
海拉提，像月光一样搭起毡房的海拉提。
6
大峡谷，你重重叠叠的样子丰腴又迷人，倒映在额尔齐斯河的影子水亮亮闪光。牛羊下山，若横空出世，所有的道路都布满了格桑花的花蕾；羊娃子像波浪一样涌动，稚嫩的牛犊回望风尘绰约的瀑布，把鲜嫩的回忆怒放在石阵的涟漪中。
这里是追梦人的营地，是洗涤和净化爱情的牧场，几番身影纠缠，落叶成金，怀揣衷肠离去，一枚石子入深潭，划出的都是邂逅中的纷繁碎片。
可我还是要推陈出新地优柔一次幸福，顺藤摸瓜地与北冰洋共进晚餐，这浮雕充满诗意，银铃拴系了云门内空旷的线性思维。大峡谷，蓝色的驿站，霜降之后，雪笼四野；不肯歇息的额尔齐斯河，你拔节的声音是召唤，是万物祥和圆满的等高线。
听！摩托车口渴得要命，骑车的汉子把一河湾的水喝净了。
看！阿依古丽一波三折地揉面，峡谷的石壁被她当成面板了。
让你的忧伤和寂寞去叼羊吧，青山和绿水间一场姑娘追。
7
黑走马像细雨，树叶在风中摆动，格桑花开得比雾还浓，哒哒的马蹄声都带着青草的香。黑走马像鸟鸣，一只雀子叫了，山顶上的溪流堪比闪电，刻在崖壁上，温顺地把根扎下。可是，黑走马是草原的心跳，一旦穿梭于身体，季节深处的浪花便俏皮地越过闸口。黑走马是乌苏古湖面上透明的蜜语，身姿的漩涡驾轻就熟，前边的波光动了，后边的笑靥就找到了源头。
那一天，弹着冬不拉的乡村医生向毡房走来了，马背上尽是阳光的碎片，他热辣辣地唱起心中的故事，金色的麦穗为他的歌声加冕。
他说：“明眸皓齿的姑娘啊，我带来了皮牙子和枣花蜜。你快快答应我吧。”
毡房里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要在白纸上画下独木舟呢？爱情的哑谜是没有花期的，你的心病只有他能医。不要把你的孤独投在羊娃子的背上，走出毡房就跑马溜溜地招展！
黑走马是星辰起落中最宽阔的力量的爆发，马鞭子一放，阿肯已经把你们的故事传到天山去了。
8
骆驼蓬开花，一开就开到天边了，从我站着的地方看去，地平线并不遥远，萨吾尔山露出端倪，天上的白云伸手就能抓到。在戈壁上捡石头的人，手怎么那么巧，玉石见到他们，就让身体闪闪发光。萨吾尔山下的姑娘们都跑到歌里去了，小伙子像矿脉一样走自己的路，一旦被探矿者发现，人人都笑逐颜开。
骆驼蓬开花盛放一季，萨吾尔山的窗子一开满天星，太阳照在山上有阴有晴，站在晴坡就说些天真的话，为什么不从树阴里走出来？青色的果实也有其独到的美。
阿勒泰啊，一声鸣笛积攒下一场雨水，我感激的眼泪止不住；萨吾尔山啊，有一种沧桑不用提鲜也自然甜美。
骆驼蓬花静悄悄地开了，我无法计算的行程还有那么远，那么远。骆驼蓬花静悄地谢了，明年的春天我还要路过这里……我也想做一只小羊，万一哪一个姑娘的鞭子轻轻打在我身上呢？
9
云端之上，地平线之下，阿尔泰山巨人般的一声吼，千里戈壁也变成森林和草场。克兰河，额尔奇斯的第一个女儿，她以心灵当作酒盏，像木桌一样的圆石头把肩上的水渍擦干。
“亲爱的人们啊！离开时，我除了放下思念我还能放下什么？”
古老航道里的某块木板刻下你的名字，大雪飘落的瞬间我早已热泪奔流。你的袖管里都绣上了星光，爱的青葱和碧绿人人都知晓。可是，脆弱的动脉流动的岂止是爱，邮差手里的玫瑰花又岂可悄无声息？那么轻盈、笔直而端庄啊！云端之上的颤抖容不下离愁，大地的触角——寂静中闪闪发光的指南针。
阿勒泰，心坎上的深邃和浩瀚，一望无垠的白昼！
阿勒泰，一朵可以触摸的花，海浪声声里清晰又明澈的夜晚。
（本文绘画 于德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