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早,来得猛,砸住了查干湖的白条浪,湖封住了。这是我在查干湖6年来的第一次目睹。
“月亮封不到湖里。”这是我在20年前到查干湖采访时,老渔把头告诉我的。何以如此?老渔把头没说为什么,只说他体验了60多年。意思我懂,封湖,必是看不见月亮的阴天。偶有晴天封湖,西南风也会吹开冰面,把月亮捞出来。我体验了6年,准。晴空万里的初冬,气温降到零下十几摄氏度,湖里结成了无数的冰块,俗称冰粥,就是不封湖。夜里看似封了,可是太阳一出来,一阵西南风,湖里白条浪一浪接一浪拍在堤岸上。只有等到看不见星月的阴天,西北风东北风的转来转去,第二天一早,湖面冻成了一面蓝宝石镜子。
雪后,我来到湖边,看封湖。镜子一样的冰面,像是有了雾气后,让谁擦了几下,留着一些圆的,长条的明镜。细看,那是水面,只是那水兴不起白条浪,比平日更蓝,更清,这叫清口,留给大湖喘气的。只有到了数九,这些清口才会封上,大湖才真的进入了冬眠。冬眠的大湖,是最危险的。封上的清口,薄如蝉翼。这个时候掉进去,尚没听说有生还的幸存者。
封湖有文封、武封、雪封之说。今年肯定是雪封了。雪封,据老渔把头说,鱼因喝了雪水,迷糊,在水中不爱动。行网的时候,这是必须掌握的。
封湖了,在我住的渔场宾馆后院,渔民开始做起了冬捕前的最后准备:装网。
1999米长的大网,修补好之后,装上爬犁。这是一个吉祥数字,因为大网是有弹性的,多个十米八米,少个三米五米都是正常的。网分大眼网、小眼网,鱼分上、中、下层。对号入座,那是渔把头的活儿。您可能认为织网是女人的强项,实则不然,三四十岁的爷们,手里的线梭子让他们用得和手指一样灵活。我查看了他们打过的绳结,结实、光滑。有的爱说个笑话,闹上几句,可是那手一直在干活。这样活干完了,自觉地去干下一项。也有吸烟的,烟叼在嘴里,吸到烟蒂,一口吐出去,不误手里的活儿。这种高度的自觉,最终都集中在往湖里甩的那一网上。在这500平方公里的冰面上,没有这种高度自觉,50多人的一趟网,协调一致得像五根手指一样收放自如,难。
八架爬犁,四趟大眼网,四趟小眼网,一字排在院子里。看着这些,自然地让人想到四挂马的大车,皮帽子上挂满白霜的渔民,在星光下打镩、扭矛、走勾、跑水线、马拉着绞盘的冬捕现场。冷。当东方冒红的时候,正是穿杆子出水,大网在水下合龙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我曾多次跟随渔民去冬捕现场拍照,真正吸引我的,是那些眉毛胡子结霜的渔民,一身白霜的马。真是:“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大网合龙了,扒拉一口没有凉透的饭菜,抿上一口小烧酒,点上一支烟。冰天雪地中,日子过出了味道。
今年是查干湖第22届冬捕节。
办节,开创难,走过十年更难。人们对节的要求高了,口味刁了,视觉上也产生了疲劳感。如今,又过了十余年。这和我们传统的年差不多,上千年过去了,年还在过,而且是深入人心。二十余年的坚守,把渔猎生产转换成了白山松水这片土地上的一种特殊的民族文化、民族精神、民族使命。善良、朴实、敦厚的查干湖人就这样代代的坚守着、传承着。无论世界怎样瞬息万变,这群打鱼的汉子最爱的还是他们的大湖,年年有新意,岁岁出奇葩。我母亲今年87岁了,10年前我曾带她看了一回冬捕节,自此,每年的12月末她都会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中央电视台直播查干湖冬捕,就如年三十看“春晚”一样,那是年夜的进行曲。
雪又下一宿,又到了数手指头算冬捕节的时候了。人这一生,有点盼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