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水，于我心里一直是个古老而又永新的节气。

说古老，是因自夏历诞生之时就有它的名分。而说永新，则缘于春节过后，人们的念及和以它来命名的这个节气。由此说来，它是盛装节日里的一个迎候——一缕于连绵的爆竹声中和肥甘厚味里飘来的清甜而甘冽的暖风细雨。走进去，仿佛开始了一场天与地的对话，不，应该是天与人的对话：“天一生水”“水生万物”……而人呢，是目标、价值、追求与创造的实践者，于此，则成就了一个以生存与发展为主题的关乎——个人的、家庭的、社会的诸多祈盼与美好向往尽在其中。如是的年年岁岁，感觉它又无时不呈现着春的生机，簇新而蓬勃的意向……

关于雨水，元人吴澄在他所撰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有过非常恰到的阐释：“雨水，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一言以蔽之，可谓简洁、精准而极致。

然它于乡亲们心底，却是“雨水沿河边”的浅吟低唱……

2

雨水节气，关东不与江南同。

这时天气，虽已渐暖，可放眼四野依旧苍茫，冰坚地硬，柳僵草枯，春寒料峭。迎合这个节气的，仅是偎依于江河湖畔那片白亮亮的雁翎水……

雁翎水，人们也叫它“沿凌水”。文字不同，表意却一致，都是由天气转暖，而使冰雪消融后汇集于江河湖泊岸边的一湾浅水。关于它，辞书自有辞书的解释，而守候在松花江、嫩江、洮儿河及月亮泡岸边的渔家人呢，则常以亲眼所见，向人们讲述自己亲历的雁翎水的故事……

真的，每年这个时候，随着天气转暖，江河湖泊沿岸的残雪与薄冰，趁正晌午时至落日前的这段温暖，便于闪烁间开始融化。开始是尚不充盈的小水滴，先潜伏于地表，饱和了再丝丝缕缕地汇于岸边——像涌动着的“地火”，以其特有的热度来焙烤着坚冰，于是有了日渐一日地酥软与融化……于是乎，江河两岸便飘起了闪亮的玉带；湖泊的周边也镶上了一圈碧环。这时，你若于明灭着的朝霞或夕晖里与它相逢，羊脂色的河床，一袭紫金色飘动的水韵，一齐为你幻化着诗意般的梦境。

此时“七九”已过，“八九”刚至，乡亲们一面吟唱着“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的农谚，一面热切地等待着……南来的大雁，总是踩着“九九”的节拍。先它而来的却是一群群的野鸭，它们一路没有歌唱，只有翅膀搅动的暖风，还有它们于天地间踅来又踅去绘画着运行的弧线。江河是归处，可落脚仿佛要几番起落的犹豫，落下便是满河满泺的覆盖，要不古时怎就有“鸭子河”与“鸭子河泺”的名。尔后，才是一队队翩然而来的雁阵，它们一路歌唱，于歌唱中俯瞰，一旦瞄定了它们心仪之水就翩翩而降。像回了家一样欢跃，相互问候之后，它们时而以长喙，或爪子来梳洗翅膀的羽翎，时而于水中蹲下站起，站起又蹲下地洗涮着羽毛，最后跳到冰上，全力扭动着身子，拍打着翅膀，以抖落充满羽间的水花来洗却征尘……

渔家人讲得直白，却形象生动，似陈年的酒，只有细细地品，才能体味出乡亲们对这节气的理解，还有对雁翎水的定义及文化意味。

3

一湾浅水，引得野鸭、大雁、天鹅等次第而至。

“往事越千年”。让人眼前不禁浮现出一队从草原深处走来的皇家仪仗，他们所去，与这些鸟儿们所去相向，都是朝着那几湾浅水而来。而人心所系的，则是围绕着即将开展的一场场畋猎而举行的“头鱼宴”和“头鹅宴”。而我讲述的，正是那一场场远去的春捺钵。问君“那几湾浅水”？答曰：“或混同江，或鸭子河泺，或鱼儿泺……”

“捺钵”，契丹语的音译，意为辽皇出行时的行在、行营，亦临时居所。那时辽皇不居守京城，乐道的却是随着季节变化而外出巡幸，于是才有了“四季捺钵”的传奇。

有关史料记载，每年正月上旬，辽皇携带文武百官、皇妃宫女，便开往预定的捺钵地。到达时天气尚冷，于是在冰上搭起牙帐，开始了那年的春捺钵。其间有两件要紧的事，一件是凿冰钩鱼，另一件是捕鹅射雁。而钩鱼和捕鹅射雁所获猎物，都要记在辽皇名下，故所得之鱼为“头鱼”，所捕之鹅或雁，都统称作“头鹅”。得头鱼头鹅后，即要办“头鱼宴”和“头鹅宴”。

放纵思绪，辽皇率人纵鹰捕鹅猎雁的场景，便历历眼前——一干身穿墨绿色衣服的侍从，每人各备连锤一柄，刺鹅锥一把，在鸭子河泺泊周围每隔七八步并排而立。辽皇头戴冠巾，身着时服，腰系玉束带,站于高处而举目四望。发现了天鹅或大雁，他就举旗示意，以快马传报，于是众侍从纷纷敲起了扁鼓，那天鹅大雁受惊后，秩序大乱。这时辽皇接过海东青，摘去眼罩，它便纵身而起，直逼猎物，在半空中与天鹅大雁撕搏起来，没几个回合便有猎物坠地。因所捕获天鹅、大雁都属辽皇亲手捕射，所以照例要办场“头鹅宴。”

4

正月里来，雨水节气。本“当春乃发生”，可关东不能，所有的萌动与生发的表达，皆在人们心里……

正月，本该是个闲暇时日，可农家不能。除夕夜过，即是拜年的日子，初一、初二为家族中长辈拜年；初三以后便是亲戚朋友间的互拜，你家我家他家——凡有长辈，都得登门一拜。然这一拜就要持续到正月的尽头。

与拜年并行的是请客。先家族内，之后便是亲属圈朋友群，你家我家他家相互请。这一请就直抵“二月二龙抬头”。

拜年请客，祝福语都现成的。抬头见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就在乡亲们互相请得热火朝天之时，老队长把捏着“春脖子”的长与短，便开始安排活计了。“春脖子”长，过了十五拿活；“春脖子”短，则过了初七就上工。年轻人套上马车去捡野粪，年纪大点的烧粪堆，为送粪做准备。另外，还要找会纺麻经的人，开始纺经子打绳套；找个心灵手巧的车老板儿，帮着木匠检修犁杖、耲耙、拖子和压地磙子什么的。这时还吃两顿饭——早饭晚点，晚饭早点，两头兼顾，不误农事，也不误赴宴，最后落得个你好我好大伙都好的结局。

正月里来备耕忙，而这年要种的庄稼，早已在祝福声中，在老队长心田正萌发和生长着呢！

5

雨水节气，无雨是常态。可当它与新技术相遇，季节却有了新超越。节气如期，想不到它却揺响了播种的铃声……

雨水时节能种什么？

元旦后，一天与高级农艺师李红艳聊了起来，话题直指发展迅猛的黄菇娘产业。黄菇娘，童年时都喜欢的小果子，多混种在自家小园，或自留地的矮棵作物里。它果子不大，单果3克左右，通身金黄，圆溜溜，樱桃形，外皮油亮光滑。它甘甜中掺着隐隐的酸，入口即欲罢不能，普遍受大人、孩子们喜欢。

李红艳老师告诉我：“黄菇娘喜温，不耐霜冻，宜在早春时节的温室育苗。”

“早该多早？多早是早？”我疑惑。

“打春，就要进行种子处理，晒种、浸种、催芽或种子包衣，避免白籽下地。同时要对苗床土进行消毒，以防病虫害发生。还要调温控水，注意防寒防热，床面要保持见湿还得见干的程度，雨水到即播种。幼苗破土，生出两叶后，便假植营养钵内，4月晚霜过后，即植于大田。这时只要管理跟上，秧苗便茁壮成长，5月下旬挂果，6月中旬即可开始采收。”交谈中得知，去年全市黄菇娘种植已达1.3万亩，产量达2080多万斤，实现产值约1.66亿元，带动农户4800多户，种植户们收获颇丰。想不到，小菇娘竟做成了“大文章”。

从她娓娓的道来中，感觉雨水那天播撒于苗床的粒粒种子，才是一场飘洒在乡亲们心田的雨，每一滴无不蕴含着科技的力量。黄菇娘的产业发展，归于设施农业、避灾农业和惠农政策的推广。而与农家说来，此道才是从节气的抵达人心与远方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