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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渔乡大安，最抵挡不住的诱惑就是鱼宴。而鱼宴中，最让人记忆，且时时回味的是生鱼——生鱼片，抑或生拌鱼。鱼宴一场，若不吃上几口，那势必让你遗憾些许……

常有人美味后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吃生的？”他人的“吃生”，指的即是生鱼。每每回人总是“自打老祖宗张开了嘴，人们就再没闭上过。”

了解渔家人习性的，知我是回答他，不知情者，则以为在调侃，或抬他的杠。其实，要追问起来，还真得穿越一段时空，见识了，才有话语权。

谁人不知，渔猎和采集是祖先们获取生活资料的本能。而渔猎不单单是围，还有江河湖泊中的或钓或网。所获猎物，在火还尚未使用前，任你是什么鱼虾，或飞禽走兽，哪样不得生吃呢？可自打祖先们翕动着鼻翼，从余烬的山火里嗅得出那刺激鼻膜的香味，那一刻便炸开了人们的味蕾。之后，熟食取代了生吃，可唯有生鱼，却让人难以说不。不单单是渔乡人，还有都市里那些绅士般的先生和举止优雅的女士们。美味面前，风雅若何？大吃大嚼方是大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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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鱼，古时人称“鱼脍”。《说文解字》有言：“脍，细切肉也。”后来为区别生鱼和其他生肉片，人们发明了“鲙”字。至今，还互为通假呢！

鱼鲙，古今做法相通，即把新鲜活鱼杀死，剔骨留肉，切肉成片便是。以海鲜酱油与辣根调制成蘸料而食者，为生鱼片；若切肉成丝，辅以打过水焯的土豆丝，或豆芽白菜丝等，再以辣椒油、醋、姜、蒜末一类调料搅拌而食者，则称为生拌鱼。

《诗经·小雅》对此有记：“饮御诸友，炰鳖脍鲤。”这脍鲤，就是以鲤鱼肉做鲙。《礼记》中也有载：“脍，春用葱，秋用芥。”如此，斑斑点点的陈记，看来中国人食用生鱼，应始于先秦，风行后世，并传播和影响了日本与朝鲜。

鱼脍，还多受文人雅士喜爱。大诗人李白在《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诗中，即有“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的诗句，闭目感受，一个刀削鱼片的过程，一个红白闪烁、落花纷纷的样子……让你从豪宕的文笔间，感受了鱼脍之美，鲁酒之美，诗心之美……

渔乡大安是辽时长春州属地。而契丹人崇尚渔猎，自古就有吃鱼鲙的历史。《辽史》有载，每年正月上旬，辽皇都要来到境内的鱼儿泺（今月亮泡）、鸭子河泺（今嫩江湾）等地开展“春捺钵”。其中，一项重要活动就是凿冰捕鱼、射鹅捕雁，接受女真部族首领的朝贺。每每得头鱼，都置于大帐之中，做一番对文武百官和各部落首领的宴请，这即是“头鱼宴”。有专家说，这头鱼宴的主打即生鱼。由此，这生鱼片和生拌鱼，还真是渔乡人的世代口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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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生鱼前，对它是颇惧怕的。11岁那年，我的嘴是被门大叔撬开的，仅此一口就成了放不下的念想……

那年，端午节前几天，一位家住洮儿河边的尹姓亲属，为感谢父亲给他儿子治病之情，趁着黑鱼咬浆的当口，亲自去河沿用叉得之并送来。三条清一色的大黑鱼，每条都在十来斤。由于天热，一时吃不了，妈妈便选出一条大黑鱼作为节日的礼物，送给邻居门大叔家。那天，当我和姐姐用筐抬着给他家送去时，门大叔见了便高兴地说：“老小（我的乳名）别走了，今晌午大叔给你搓生鱼吃。”大叔这么一说，我的玩伴树常便倚上了门。虽不知生鱼的滋味，可没有妈妈的许可，那是不能在外吃的。最后， 我还是挣脱挽留跑回了家。

午饭后，妈妈的炖鱼虽吃得满口香，可对生鱼的滋味还是充满了猜想——生鱼怎么能吃？带着疑问，撂下了碗筷，又向门大叔家跑去。一进院儿，刺鼻的炸辣椒油和老醋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接下来便是生姜、大葱、大蒜混杂成一种特别的气味呛进鼻腔喉管……虽是辣香，可那味道却在我心飞起一道彩虹，瞬间，整个身心仿佛酥软了。

厨房里，是门大婶带着几个孩子以水缸上的盖帘为餐桌，大口地吃着生鱼，而屋里门大叔与他的几个酒友在炕上围桌而坐，桌上一大茶盘是生拌鱼，另一搪瓷盆是鱼骨架炖土豆。他们酒兴正酣，一会儿是轮流领喝，一会儿又是猜拳行令论输赢——输者饮，赢家也跟着喝。只有饮，才得吃下一大筷头的生拌鱼。也因这，才使得个个兴致，个个酣畅……

当我探头看那屋里的风景，被蹲在炕沿边的门大叔瞧见，他跳下地来，一把抱住我肩膀，哄着我说：“老小，尝尝大叔搓的生鱼。”我两手捂嘴说：“不！”这时大婶闯进了屋来责备大叔：“别让孩子喝酒！”“不是，让他吃口生鱼。”门大叔解释着。一听这话，门大婶笑着说：“少尝尝，就算开口了。”就这样，在门大婶的掩护下，我吃下人生的第一口生鱼。由于紧张，也未品出什么滋味来，只感觉那酸辣味，如一剂芳香开窍的中药，一下疏通了周身血液。就这样，第一口生鱼竟成了我的不灭记忆……

4

吃下第一口生鱼后，我就一直期盼着，什么时候能像大叔们那样吃上一顿！而这天，则是在1984年夏天的一个周日。

那天，周六下班前，在原大赉镇工作的好友林万峰打来电话说：“明天约几个朋友去黑鱼泡网房子体验体验生活。”接到电话自是个高兴，紧张了一周，还正想出去放松一下呢！

黑鱼泡，就在大赉城南。它原是嫩江故道上的一个遗迹湖，面积约十来平方公里。过去，这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塔头甸子，春天一到，放眼是一片绿油油的塔头草；泡子周边长着清一色的蒲草。每年端午节前后，黑鱼们便开始甩籽咬浆，繁育后代。由于黑鱼属于牙鱼，专门食小鱼而生存，因而其他鱼类也就很少光顾这里，继而成了它的独霸世界。于是，人们叫它黑鱼泡。

那天，我们一行四人不到六点钟，便来到黑鱼泡网房子。渔家姓刘，因与万峰是好朋友，对我们自然热情。为了增添我们的兴致，还专门为我们留了几片未起的挂子和花篮子。万峰是在洮儿河边儿长大的，起挂子倒花篮子那是行家里手，一行人中，除了他能为渔家打打下手，我们只能跟着看热闹。那天收获颇丰，挂子挂的尽是七八斤重的草鱼和胖头鱼，而花篮子倒出来的都是鲫鱼和鲇鱼，如此收获，大家玩得自然开心。

船靠岸后，厨房老师傅便跳上船捡了两条大草鱼后，又捡了一盆大鲫鱼和鲇鱼。上岸，万峰带我们在门前大柳树下一起收拾鲫鱼、鲇鱼。厨房老师傅独自收拾大草鱼——打鳞、开膛、登皮、剔肉、切丝，流水线一样从手中倾泻而下……令人眼花缭乱，让人无法细看清楚，不一会儿就切了一盆子的鱼肉丝。那肉丝根根楞楞，没有半根儿连筋刀，放入两水盆中，雪白中透着浅粉，缓缓张开犹如绽放的野菊花。老师傅把切好的肉丝放到清水中浸泡一会，便用笊篱捞出，又放到白醋盆里浸泡了一会儿。因为，其他辅料都是常备，所以炖鱼一出锅，这生拌鱼也跟着就端上了餐桌。

那是我头一次在嫩江湾吃生鱼。回味中，在门大叔家那次只能算作“品”，而这回才算得上吃，且大快朵颐。这次也堪称是生鱼中的精品。无论是主辅料的调配和刀功，都敢以精致形容；主料醋浸泡的时候把握得好，软而滑顺，无半点柴意；辣椒油炸得火候适中，油红亮而辣椒块儿酥香，并无呛人的油烟味儿；做好的生拌鱼味正口感好，鲜而不腥，余香绕口……

齿颊的记忆，使它成了评判其他生鱼好坏的标准，以至成为心中永恒的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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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生拌鱼和生鱼片，已成渔乡人味蕾世界的一道风景，继承中仍不断地发展……

如那主料，原来的黑鱼、狗鱼、草鱼、鲤鱼仍不失上品，可现如今的大胖头、鲫鱼、小麦穗和泥鳅等也都各得胃口。做法是将泥鳅或小麦穗鱼去头，再用刀抽取脊刺后，醋浸泡，辅以作料，淋油搅拌即可食用。辅料呢，也由原来的土豆丝主打，变成白菜丝、婆婆丁芽、疙瘩白和其他山野菜等。原来被丢弃的鱼皮，今天人们也将它妙用。将鱼皮用水洗净再切丝，打水焯后即放入凉水盆儿冷却，与肉丝和辅料放在一起，加调料后搅拌。而加入鱼皮后做出的生拌鱼，吃起来口感更爽滑，味道更鲜美，让口感也有了些韵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人们还把吃刺身的法子融了进来，先将剥好皮的鱼肉整块速冻八分，餐前切成薄薄的大片，盘底铺冰，再覆以塑料薄膜，最后把鱼肉片摆放其上。把海鲜酱油和辣根调和后，即可蘸着调料吃。这样的生鱼片吃起来不但爽口，而且富有刺激味，若吃在夏天，不免让人顿觉周身彻凉……

嫩江湾的鱼，一向以鲜著称，而它那炸裂味蕾的鲜香须得烟火襄助。生鱼呢？无论拌着吃，还是刺身那般吃，本真自然的味道，入口即是难忘。

（标题书法 李霄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