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子里,原本是大坡镇后岗村一个自然屯,如今榆树市的版图已看不见套子里屯的行政区划。
大坡镇,隶属于吉林省榆树市,下辖9个行政村,后岗村就是其中之一。后岗村的套子里屯是我心心念念了38年的地方。
我走进这座岛村,还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
若不是亲眼所见,如果有人说吉林省境内有个小岛村,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就算说破天,我也肯定不信。我是旱鸭子,除了夏天屯子有两个人畜共浴的雨水坑外,就没有见过再多的水。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大二那年,我和同学战军一起去参加同学海文之弟的婚礼。我俩坐了火车,换了汽车,又乘坐小船儿,才终于来到海文的家——套子里。原来,海文一家人真的生活在四面环水的小岛上。登岛瞬间,回望刚刚抚摸过的这桨,坐过的那船,满是惊奇,又觉得有些恍惚,只想即刻上岛,一探究竟。
套子里屯占地不过七八十公顷,40多户人家,波涛滚滚的松花江绕屯而过,一年三季,人们出村进岛都要乘舟。一艘艘摇摇晃晃的小船,不是江南水乡才有的吗?它竟然就在吉林境内,这是多么令人意外而又万分惊喜的事情啊!我真羡慕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这片浩渺的水域会带给他们太多生活情趣吧!
春风乍起,吹皱了一江春水。当波光粼粼的江水把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映射到岛上人家的窗棂,屋顶上已是炊烟袅袅,院子里也早已鸡鸣狗吠,小岛村里的人们在这和谐而又美妙的“大合唱”声中,拉开了一年春播的序幕。
春风中,牛鸣马嘶,农人精神抖擞,它们拉着爬犁,爬犁上放着犁杖、种子、化肥和点籽的葫芦,扶犁的人甩得鞭子啪啪地响,嘴里吆喝着,悠然走向田间地头的羊肠小道。下田的牛铃摇着春光,牧童吹着柳笛照看着吃草的羊群,插秧的手扶拖拉机突突地伴奏着和弦,春播序曲铺开一幅生动唯美并寄托着无限希望的画卷。
鹅鸭们摇头晃脑冲出篱笆小院,成群结队叽叽呱呱,快乐地奔向江套,在那里尽情嬉戏,畅游觅食,小鱼小虾成为它们的美餐。然后,它们用双黄蛋的奉献来感谢大自然的恩宠,纯正天然无公害的绿色野鸭蛋,丰富了人们的餐桌,营养了人们的身心。
太阳落山了,一湾碧水映着晚霞,“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美景令人沉醉。田间劳作的人们收工了。牛马踏着暮色缓缓归来,猪鸡鸭鹅相继回舍,人们收工后便带着一身的疲惫进入了梦乡。小岛村又恢复了宁静,只有一痕新月斜挂在天上,满天的星斗眨着神秘的眼睛,说着悄悄话……
原来,陶渊明笔下千百年来令文人墨客憧憬的世外桃源,就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欲乘船归去,却又流连忘返。踌躇之间,垂柳那嫩绿的丝绦拉住我的胳膊,带着剪刀尾巴的春燕一个俯冲从我眼前掠过,叽叽叽叽跟我说着什么,难道它们是在挽留我这个远方新客?
小岛村的乡亲淳朴善良,谁家炖了一只鸡,谁家杀了一头猪,半岛飘香,路人相闻。左邻做点好吃的,都要端过去一碗,给右舍尝尝。屯邻和睦,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来形容小岛的风俗良序毫不夸张。谁家有个婚丧嫁娶大事小情,几乎全岛人都悉数到场,不是伸手帮个人场,就是举手帮个钱场,就像自己家有事一样……
从海文家院子出来,前行不足200米就是水流潺潺的江汊子,俗称河套。河套边有五六艘小船,昼夜抛锚待命,谁走谁用,大人小孩都有划船的本领。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学生上学放学和老人们出行都优先使用,尊老爱幼,蔚然成风。
我在这座岛上住了两天,直到我依依不舍离开岛村时,那岸边的柳丝飞扬、野鸭的鸣叫、山鸡的腾飞、畜禽的合唱,还有岸上渔农间作的房舍,都幻化成我对小岛的惊奇与痴迷,恍惚中,不知是江南还是塞北。
38年后的一天,在北京工作的战军突然打来电话,说海文从山东回老家过年,要我跟他再去海文家看看,找找从前的影子,这让我喜出望外。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随着20世纪连续几年的大涝,洪水泛滥,破堤毁岸,房倒屋塌,家禽牲畜和粮食作物损失惨重,党和政府重新规划,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将套子里屯的人家分散迁入其他村屯。原来的岛村被改造成万亩粮田。唯有滚滚东逝的江水向人们诉说着套子里屯人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岛上烟火人间。
喜看稻菽千重浪。过去的沿江沙滩缠绕着黄金玉米带,斑驳着金黄翠绿的玉米秸秆怀抱着胖胖的棒子,秋风拂过,哗啦啦唱着深情的歌;朝着太阳微笑的朵朵葵花羞涩地低下了头,火红的高粱笑弯了腰,成熟的大豆手牵着手仿佛有唠不完的嗑儿……套子里,这块肥沃平整一望无际的风水宝地,成为榆树市“天下第一粮仓”的功勋打卡地。稻田里的肥蟹与肥鸭成为城里人餐桌上的紧俏货,套子里的“稻花香”大米香味飘进千家万户,套子里的干豆腐随着“榆树干豆腐”走出了国门……
我们返回的路上,正遇上开足马力的收割机驶向田间地头,昔日岛村的大地上,如今正唱响丰收喜悦的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