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皱了一下,不是因为风,是一只仍未离去的白色大鸟独立,站在一个涟漪的中心,继而拨动了世界的一根清弦,整个查干湖,发出嘤嘤的回响……我因长久地凝视而忘情,这一次终于不必反复动身追寻,它也没有飞走。
我仿佛变轻了,世界所有的躁动都安静下来。它转过身,向我的世界瞥了一眼,让人忽生羞赧,萌生退意。倒影微微起皱,那些云正在和我同框,但一丝怅然也同时生出。
秋临,一些飞鸟将离开这面湖水,它们从这里出发,带着圣洁的祝福,日夜兼程向南方飞去。在这之前,仍有那么多的翅膀在湖水之上出现,让我们一再重临此地,说出长情的告别。
走在湖边木质的栈道之上,湖心涌来的激浪和波涛到此归于平静。我们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原始的野性心跳。自认为脚步已经足够轻,仍惊起了雁鸣。听到声响的众人目光更快,先于它们打开一片芦苇,而后它们飞出,我们在最美的清秋相逢。那些芦苇和菖蒲互相拥着、挤着,仿佛密不透风,却又塞满了飞鸟的语言。它们一个起落后又隐入其中,我们有恰到好处的距离,也有无法逾越的惦念。大声呼喊,想要再次目睹飞翔,但无济于事,连芦苇们也不动了,湖面上粼粼波光在秋阳下充满了诉说和留恋。
栈道在曲折后仍返回了岸边,一再回望,没有比刹那的惊遇更好的了,彼此沉浸在短暂摇晃的光线里,身边有植物飒飒吟唱,湖水泛起微微凉意,我们互相在生命中冲开了缺口,大片大片地留白。
乘船深入湖中靠近斜阳,但落日仍移向了岸边。船如一只孤鹜,不飞,我是另一只,不动,落霞淡薄,没有翅膀穿过这永恒的黄昏。
此刻心生画意,却不想依古法,我要把秋光中的大面积留白填满,将浩瀚和疏宕涂上丰富多彩的细节,声音便是细节。落日是有声的,你听——湖水里一尾鱼的“拨剌”一鸣,就击响了这面巨大的红,深邃的红。我的心跳也异于平时轻轻一乱,一个极其微小的起伏,没有人觉察到。但我知道,落日一定能够听得见,湖水一定能够听得懂。
群星倾巢而出,早出的上弦月不再做孤单的冥想。那些星颗都掉进了湖中,叮叮当当的脆响在黑暗中溢出,你一定听见了,虫鸣也因此沐月光而出。
风薄如纸啊,时光的细流浸润,一定有前人走过了,他照着古月望见了大湖的前生,把今世推到了我的面前。那只大鸟一定还在,在芦苇深处安眠,它们有邈远的门扉,我们摸不到,只有月光叩得响。
站在岸边,水粼粼、夜清清。张开双臂,我仿佛变成了那只白色的大鸟,从水色飞进天光,飞过妙因寺的上空时,听到山门正在关上,发出悠悠的“吱呀”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