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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版:东北风

山河远阔

□朱艺文

远眺五峰岭

延吉戍边楼

“去思碑”当年就立在延吉公园这棵大树下

当你沿吉线G331进入延边境内,一定会被图们江畔的山水草木、民俗风情所吸引,不由得从心底发出“祖国边陲美如画”的赞许。但你可知道,今日光鲜亮丽的背后曾经上演过惊心动魄的故事……

图们江从巍峨的长白山奔泻而下,沿江形成许多滩涂,其中龙井开山屯附近的光霁峪滩涂最大,面积2000多亩。1712年,清政府与朝鲜王朝曾划定以图们江江心为界,这块滩涂地由于紧靠江北岸一侧,理所当然属于中国领土。清朝末年,朝鲜陆续有流民越江在光霁峪滩涂地上耕种,这条狭长的“夹江”地带称之“间岛”。

1905年,朝鲜沦为日本殖民地。日本按照“东北亚大陆政策”,以朝鲜为跳板,企图进入更广阔的领域。日本千方百计寻找借口,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图们江北岸的光霁峪,声称此地需重新界定,并且妄称图们江沿岸和龙、龙井、图们及珲春等中国土地上的朝鲜流民应当由日本来保护。

不到两年时间里,日本有千人之多以各种身份进入延边区域。日本一面向清政府交涉,告知“间岛”有十余万朝民需要保护,一面派“中国通”斋藤季治郎中佐带兵进入延边。斋藤在龙井挂出“朝鲜统监府间岛派出所”的牌子,并在延吉、头道、天宝山、百草沟等地设立商埠和分遣所。日本人以先发制人的手段,企图造成对延边地区实际管辖的现状,俨然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1907年8月,吴禄贞临危受命,连夜踏上通往东北边陲的征程。吴禄贞,字绶卿,湖北云梦人,19岁进湖北武备学堂,在日本留学时加入“兴中会”投身民主革命。这是一个年仅27岁的年轻人,矫健的身躯,炯炯的目光,透出一股军人的刚毅和从容。这次,他被委以帮办重任,负责调查处理吉林东部边境界务一事。一连几日,吴禄贞寝食难安,感觉有些透不过气,他深知“非知边无以筹边,非真凭实据无以正谬误”。他带着8名助手和测绘员,顶着盛夏的烈日,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对延边进行一次全面勘察,凡与中朝界务有关的地段逐一用仪器做精密的测量,准确记录第一手资料。这次踏查历经73天,行程2600公里,终于绘制出50万分之一的《延吉边务专图》,这是延边有史以来第一张详细精准的地图。他在收集整理大量资料的基础上,编写出十余万字的《调查延吉边务报告书》。通过图文以翔实的佐证阐明了延边疆域的历史沿革、山川走向、外民越垦及中朝界务交流始末,充分说明延边自古就是我国的领土。

展卷之余,吴禄贞胸有成竹地嘲笑道:“以图们江之州而欲拓至大陆,以区区两千亩滩涂欲混淆中国数千里之版图,真如太空流星,毫无定位,大海巨浸,忽涌新洲者矣!”此时的吴禄贞虽然两颊深陷,瘦骨嶙峋,但是他那“国家疆土,尺寸必严”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吴禄贞深知对手老谋深算,诡计多端,如果双方武力过于悬殊,势必造成谈判处于被动的局面。他请求清政府派兵增援,然而软弱的清廷恐怕矛盾升级,惹怒日本人,回旨要“稳慎和平处理”。吴禄贞陷入沉思,他得知桦甸夹皮沟一带有韩登举统领的绿林好汉队伍,便亲自登门拜访。韩登举深明大义,同意助力抗击日本入侵者,就这样,吴禄贞争取到一支民间武装力量进驻延吉。同时,在延吉三道湾、汪清罗子沟山间沃野上秘密建立屯田营,实行兵农合一,为固边御敌积蓄武装后备力量。

待条件成熟,吴禄贞向斋藤发出通牒,要求日本立即撤销龙井“间岛派出所”和其他地方的分支机构,否则兵戎相见。当时,延吉河南老虎转盘道东北侧有一座德圣观,俗称老武庙,吴禄贞临时在这里驻扎办公。斋藤气势汹汹地从龙井来到德圣观,见吴禄贞一身戎装,挂着佩刀和短枪,身后站立十几位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有些不寒而栗。斋藤仗着过去在日本时曾经当过吴禄贞的教务官,便趾高气扬地指责吴禄贞太过放肆,目无尊长。吴禄贞凛然斥道:“国家利益面前何谈个人之情?”他义正词严重申,日本武装越境、私设行政机构是对中国领土主权的严重侵犯。

双方针锋相对,一番唇枪舌剑后,斋藤理屈词穷,懊恼至极地说:“让我撤兵,只怕他们不肯。”斋藤向门外一指,只见有几百名跟随而来的日本军警端着枪支,露出狰狞的面孔。吴禄贞神情自若地拔出佩刀,在马靴上重重敲了三下,刹那间,几千名武装士兵围住庙宇,吼声惊天动地,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火焰。斋藤不得不软下来,接受吴禄贞提出的质疑。斋藤事后叹息道:“中国尚有人,如吴禄贞者,不可欺也!”

吴禄贞步步为营,发动各界力量,坚决抵制日本人的侵略行径。清除各地所有写着“间岛”字样的牌匾、木桩;大力兴办教育、开发农业种植、修缮交通道路等事宜;积极筹划在延吉兴建一座中国传统风格的建筑群,作为当地的军政指挥中心。延边终于有了自己的军政办公场所,吴禄贞亲自命名“戍边楼”。1909年5月,吴禄贞升任延吉边务督办、陆军协都统。吴禄贞登上新落成的延吉边务督办公署办公楼,纵目远眺,感慨万千,奋笔疾书写下《戍边楼落成登临有感》:“筹边我亦起高楼,极目星关次等收。万里请缨歌出塞,十年磨剑笑封侯。鸿沟浪靖金瓯固,雁碛风高铁骑愁。西望长白云气渺,图们江水自悠悠。”

从诗中可以看出,“万里请缨”和“十年磨剑”绝非为了“做官封侯”,而是能够使祖国江山固若金汤。看到图们江水悠悠东去,一颗赤子之心得以慰藉。

“两度筹边,三年烽火”,吴禄贞在延边留下许多趣闻轶事,“夜宿灵寿寺”至今被人们津津乐道。

长白山主峰下,有一条呈东北走向的山脉,从安图、和龙一直延伸至龙井境内的图们江边,这条绵绵数百公里的山脉被称为南岗山脉。山脉的边缘地带有五座相连的山峰,人称五峰山,山下有一条连接边境三合与龙井的道路。

由于图们江龙井段为重点测量勘察区域,在这里颇费周折。这一天,吴禄贞忙碌过后,抽暇离开临时驻地,出去一个人走走。吴禄贞性情豪放,步履轻捷,时常只身出行,往往遇见者都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吴禄贞身穿青衫,手执短杖,走下道路,朝五峰山而去。吴禄贞登上五峰山一座山顶,只见上面布满凌空突兀的巨石和风姿卓绝的苍松。松石相伴,不仅装点了一山秀色,也颇显傲骨凌云之气,这让吴禄贞怦然心动。他临高望远,尽情眺望,虽说此乃“地尽榛莽,渺无人居”之地,辽阔的视野还是让他倍感神清气爽,多日以来的身心疲惫得以释放。他从衣内掏出一张地图,边看边画着记号,略有所思:西面那座隐约可见的石头砬子应该是天佛指山峰,南面那条银白的飘带是图们江,江边十几间白墙茅草屋就是三合村了……江山秀丽,风光无限,怎能容忍外敌觊觎?吴禄贞心潮澎湃,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不知不觉晚霞染红了远山近野,他这才想起动身下山。

夜幕降临,吴禄贞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他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丝光亮透出,便来到近前,原来这是一座寺庙,门楣上方写着“灵寿寺”三个字。寺庙虽说不大,倒也能遮风避雨,吴禄贞决定在此安歇,待明日再作打算。寺庙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僧,老僧面露难色道:“此庙虽可设榻,但实在无米下锅,只有土豆充饥。”吴禄贞笑了笑:“这就够打扰的了。”说完弄些碎柴在院子的一角点起篝火,津津有味地吃起烤土豆来。

吴禄贞起身推开庙门领略旷野中的夜色。多么安静的夜晚,多么深邃的夜空呀!仰望着空中那亮亮晶晶、闪闪发光的北斗星,他心跳不已。他想起了湖北云梦县老家,记得那里的夜也是这么安详,不过星光好像比这里要逊色得多。

这天晚上,老僧看到客人房间的小油灯一直亮着,桦木桌上还有纸和笔。老僧对这个面容憔悴、气质不凡的来客心中画着问号,心想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果然,没过多久,老僧到延吉参加一个集会,见到这位不速之客,原来就是民间传说的封疆大吏吴禄贞。老僧连忙走上前颔首致意:“那日失敬失敬!”吴禄贞也认出老人家,握着老僧的手笑道:“昔有煨芋懒残,今有烧薯督办,可称千古独绝也!”

1909年9月4日,中日在北京签订了《图们江中韩界务条款》,吴禄贞依据《调查延吉边务报告书》和《延吉边务专图》起草了长达万余字的《逐节申辩节略》,日本不得不承认中朝以图们江为界的史实,保住了中国版图的完整。这是鸦片战争以来我国在边界谈判中,唯一一次签订的没有割地赔款的条约。

吴禄贞履职三载,当他动身返京的那天,延吉“万姓闻之,攀辕哭走”。大家相拥而别,送他一对万民伞和一件万民衣。仅过了两年,吴禄贞投身辛亥革命被杀害,孙中山亲送吴禄贞“盖世之杰”的巨型牌匾,并在诔文中盛赞吴禄贞在延边立下了“庶相民建、恢复汉疆”的历史功勋。延边各族人民纷纷集会追悼,悲痛之余在戍边楼院内树立一座“吴督护禄贞去思碑”,后移至吴禄贞曾提议兴建的延吉西公园内。“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以妨碍修建“延吉神社”为名,将“去思碑”偷偷捣毁。如今原址只有几株苍老的大榆树默默守望在这里。

延边历史的天空星星闪耀,吴禄贞无疑是耀眼的那颗。100多年过去了,先贤踏过的土地发生了沧桑巨变。

吴禄贞当年迷失的那片山野,如今已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天佛指山国家森林公园。

天佛指山海拔1331米,整个保护区内千米以上的山峰有4座,植物垂直分布特征十分明显,其中赤松、蒙古栎(柞树)分布最广,被认定为中国具有代表性的赤松、蒙古栎森林生态系统。应当赞叹的是,长在峰顶崖壁上的赤松、蒙古栎在高海拔环境的熏陶中吸天地之精气,纳日月之灵光,可谓仪态万千,风姿卓绝。

天佛指山动植物种类亦繁多,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生态宝库,有着“菌中之王”美誉的松茸乃是其中真正的宠儿。松茸对生长环境非常挑剔,天佛指山能够充分满足它们的需求:没有污染,空气纯净;平均海拔适宜,雨量充沛;酸性岩森林灰棕土壤;遍布共生的松树,且树龄多在50年以上;密集的阔叶林确保日照均匀。因此,这里的松茸个大肉厚、香味浓郁、色泽鲜亮、形体美观,堪称中国松茸之首。天佛指山松茸驰名中外,也是目前国家指定的唯一“松茸保护区”。

如果从航拍高度俯视天佛指山,就会发现这里沟壑纵横,水系发达,呈树冠状分布,一幅大气磅礴而又耐人寻味的图画。一股股涓涓细流汇聚成河,像一棵生命之树,滋润着大地万物,孕育着勃勃生机,映射出生命的华彩篇章。

三合镇每年9月中旬都要举办隆重的松茸节,评选出的松茸王都在200克、20厘米以上。来自各地的游客品尝美食、体民风、观风景,沉浸在欢乐之中。

此时此刻,如果你登上三合望江阁,遥望源远流长的图们江水,一定不要忘记一代戍边名将吴禄贞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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