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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东北风

夏天的故事

周云戈

木刻 赵宗彪 作

正是大田播种呢!恍然间,“夏”歘地来了。

……立夏了?没错,无论地处江南,还是身居塞北,已经乖乖地进入了暖人的季节。之于关东而言,它的光临又使人顿生猝不及防的感觉,分明是破门而入啊!突然吗?绝对突然。谷雨依稀昨天,时光一如闪电。事实上,本该播种完结的大田作物,非但没有停下来,还一片片地赤条着。大田尚且如此,而那些生长期短的“小秧棵”类,还尚未容人考虑呢!种什么?怎样种?皆因其急匆匆地造访,一时乱了农家人的方寸。

时钟“滴答”,分分秒秒的脚步谁能阻止?然则任你怎样,夏日阳光已普照大地。继之而来的当是日渐升高的气温、密集的雨水、发芽的青草、放叶的柳枝,还有“叽喳呢喃”的燕子……初始乍惊欢,转瞬无不是夏日的机趣了!

立夏来得潇洒!

我们该如何理会这“夏”呢?不过一个标记着节气的名词——夏天、夏日、夏季等。而“立”呢?则人之主观而为,建立、订立、确立等。一个“立”字,将“夏”高高地举起,是节气的标志,是一段时间的节点,或曰长势喜人的季节宣言!

去岁初夏的一天,我回到了阔别45载的第二故乡,借机走一走儿时就读的母校,以了却深埋心底的夙愿。如今,虽已物是人非,依然能感受到如母亲怀抱里的那般温存。隐约中,熟悉的老师和同学们的身影又浮现眼前……临近教室,琅琅的读书声从窗口飘出,若甘冽的酒,似惬意的风,一时带入昔我往矣的境地……“大兴安岭的雪花还在飞舞,长江两岸的柳枝已经发芽,海南岛上到处盛开着鲜花,我们的祖国多么广大。”听着那悦耳的童声童气,内心由衷地感佩教科书编撰者的切切深意。一篇课文,在让孩子们了解祖国山河辽阔、气象万千的同时,还知晓了在同一季节,因地域的不同,气温上还存在着较大差异等方面的自然常识。也正是因为地域间的差异,才使得关东与中原、与中原外的天下,有着诸多适者生存的气候呈现。

此时,放眼,开怀,田野处处,无不呈现一派人欢马跃播种着的景象。哦,“夏”虽来了,却仍旧践行着“春”的道义。

夏,本来是个生长的时节。不过,民间的“抢种”,又是否有违作物生长的习性呢?

疑问归疑问,农家人却自有拿捏,更何况心里还有“立夏到小满,种啥都不晚”的农谚做遵循。其实,何止于此?有些作物,还要刻意延长到芒种呢!譬如,关东人喜爱吃的黏性食物所用的糜子。

记得回乡劳动第二年的芒种,我就跟随一副耲耙,把那黑珍珠似的糜子耲进指定的大田。别看种得晚,农家还得早早地收它呢!为什么?早熟啊!君不知《二十四节气歌(关东版)》中就有“白露割糜粟”的吟唱。

此外,水稻当是播种大田的另一场重头戏。别看它才落脚40多年,可在盐碱地上,却奇迹般地生长了起来,说起来都是神话。关于它,还真得从上世纪80年代末说起。那时,渔乡大安开展了一场“以稻治碱”为主的开发性生产。从试验、示范到推广,没几年水稻便在盐碱地上安了家。起初,也有些水土不服,可科技人员先后培育出了适于在盐碱地生长的品种。在它的撬动下,迅速推广,面积不断扩大。也就是从那时起,水稻即成为大田作物中的新成员。

水稻,虽为大田作物,可在种植上,绝非一般大田可比。产量高、效益好,人所共知,可也绝对费工、耗时、投入大。从育苗到插秧,人们就得在塑料大棚里与它相守一个月。它的育秧要动手于清明节后,约是4月10日,即农历三月十三前后。而插秧呢,则要于立夏后小满前的这段日子,一般在5月10日——即农历四月十三左右。别看它插秧晚,可缓过苗来,那可是天地间的一片葱茏,无不生机勃勃。很难想象,早年白花花的盐碱地,如今也真个是稻花飘香。不但成了气候,还独自撑起一片天空,打造出了“弱碱米”的系列品牌。简直有如神助矣!

缘只缘,它之所处,正是北纬40°至 45°线之间。而今在“黄金玉米带”之外,又赫然飘起了一条“黄金水稻带”。两条“黄金带”各显优势,使得这片田野大放异彩,充满了无限希望!

大田还没种完呢,“小秧棵”又紧跟上来!

“小秧棵”是什么?教科书里没有,教授们也没定义它。可在一个时期内,它却真实地存在着。那时,土地都由集体耕种,为了弥补社员口粮和蔬菜的不足,队里按户每人分得一垄田,官曰“自留地”或园田地,除种少量玉米、小麦外,多是栽土豆,种茄子、黄瓜、豆角、白菜、辣椒、西红柿等。也缘于这些果蔬都是矮秧,于是人们叫它“小秧棵”,而以它之名分得的地,也就叫“小秧棵地”,后来干脆简化成“秧棵地”。也不知哪年哪月哪家,有位听力不济的老人,与人唠嗑儿时,硬把“秧棵地”打岔成“秧歌地”,后来人们顺藤摸蔓,也就顺着叫它“秧歌地”了。

秧歌地?“秧歌地里种秧棵”哈?且慢,可别小瞧这“小秧棵”,种起来还说道蛮多。

譬如那土豆,关东家家离不开的长性菜,由秋及冬,至来年的大半个春天。于它来说,为什么不言“种”,而云“栽”呢?真的,那时还真没它的种子。下地的,都是从土豆身上直接挖下来的芽块,即通常所说的“土豆栽子”,这即是人们不叫它“种”而叫“栽”的缘由。它下地前,须先把预留做“栽子”的土豆从窖里取出,摊在屋地做几天日光浴后,才开始在土豆上挖带有芽包的小菱块。挖出来芽块,还得用草木灰拌匀摊在屋地上,为它下地前再做次消毒。待生产队的大犁轮到了谁家,谁家得先把粪滤进垄沟,随手把土豆栽子按在粪上,等大犁将湿乎乎的土壤覆盖成垄,那年的土豆即“栽”完了。之后,一切都交给时间。等它发芽长叶,盼它长高开花,也盼它秋后有个好收成。

离乡后,土豆依然是我的不舍。秋天土豆一上市,必买回一袋子储存起来。如得知这土豆是从老家那儿贩来的,还总要多买些,幻想着买来的土豆中就有姐姐亲手所栽。这样每吃上一口都面在嘴里,暖在心上。

还有胡萝卜,曾经它也是农家特别的食物。秋冬时节,它与土豆、倭瓜、甜菜一锅烀,转身就成主食;与其他几样切丝凉拌,又成就了一盘凉菜;若与白菜、木耳等一起爆炒,它就是一盘下酒的菜;它可生嚼,还可剁成丁与苞米面和在一起蒸窝头、烙大饼子,大人、孩子都喜欢。因生产队不种它,而平常日子谁家也离不开它,于是每年家家户户都要赶在榆树钱儿漫天飞舞时,在房前屋后种些它。

那年,父亲工作变动,我家搬到了第二故乡——荆家岗子屯。至今搬家的日子已想不起了,只记得一路有飞舞的榆树钱儿相随……

新家安顿后的第三天,父亲一大早便让大哥、大姐拿铁锹、镐头,到房后面那个撂荒着的小园子里深翻起垄。意在落透雨后,错时段种些胡萝卜、大萝卜和秋白菜啥的。那天,哥哥、姐姐把地整好后,西院邻居荆四大爷便看在了眼里,他问都想种点啥?父亲就把想法告诉了他。那时,荆四大爷冲着飞舞的榆树钱儿说:“该种胡萝卜了。”随后又背着手回自家去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哥哥、姐姐回屋吃饭的当口,荆四大爷操起了扁担,开始把自家发酵的好粪,一挑挑地挑进了我家园子里。同时,还把自己常用的镐头、四齿耙和装有胡萝卜种子的小点葫芦等家什带来了。当父亲上班时,出门便看见了荆四大爷正在破垄,开始帮我家种胡萝卜了。父亲遂急转身回屋叫大哥和大姐,他俩撂下碗筷急忙跑向后园子,大哥接过老人家手中的镐头开始破垄,大姐滤粪,而荆四大爷则弯下腰来轻轻地敲打着点葫芦开始播种。点完种子,他又操起四齿耙子,用那耙子背轻轻地覆土。如此反反复复,点葫芦不停地敲打着——种子簌簌撒落,榆树钱儿随着那节奏也翩翩起舞……

天人合一。人与天,必须合一!

何以“鹅毛住”?

其实,它是人们于立夏后,对一种理想化了的“风”的祈盼!该是怎样的风?当然是和畅的风、轻柔的风、人与禾苗两相宜的风。为什么?为禾苗不被热风抽死、不被狂风连根拔起。

关东自古苦寒地,风是气候的主要特征。而风中的百姓,愈加豁达,戏谑之“一年刮两场,一场六个月”。西邻大安的洮南市,清晚期设“洮南府”。寒暑易节,来此公干的、经商的和拓荒的人便深有感触地慨叹:“来到洮南府,一天二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大安,大安——除了风,大都安矣!

林林总总,说遥远并非遥远。记事时家乡还流行着“跑风地”和“撵风种”之俗。嗯,“跑风”与“撵风”都与“风”有关,完全一体两面的意思。“跑风地”,皆因耕地周边生态植被退化严重,对其失去了保护意义。值此春耕前后,若是来两场大风,一夜就能荡平陈年的垄台。而那些播种完了的,大风过后,满地种子即成了免费的鸟粮;而长出来的幼苗,多被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撵风种”呢?则是因怕遭大风,非等到立夏后落了透雨,刹住了风的气焰才播种。所种,基本都是些杂粮杂豆和小油料之类的了。

“跑风地”今安在?一切已成过往。地,还是那片地,如今已成肥沃良田。如此因缘和合,皆赖于国家与地方一系列治本工程的实施——“三北防护林体系”“退耕还林还草”“高标准农田建设”“吉林西部河湖连通”——植树种草、清淤疏浚、防洪治涝等——标本兼治,绝非简单拼凑。没得说,一切都是整体布局、系统谋划、分类实施。砥砺前行中,重新安排了山山水水,也重塑了这里的生态系统。于是乎,也才有了杨柳春风,有了云腾致雨,有了大环境与小气候的和谐,有了五谷丰登的一年又一年。

而今呢,大地旧影,稼穑新姿。关东人气冲云霄,也豪迈——我地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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