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大地,沃野千里。山岭如阵,逶迤连绵。江河密布,纵横流淌。乌斯浑河,是牡丹江的一条支流,全长140多公里,除水流湍急、水势凶猛外,倒也无甚特别,无惊无奇。然而,自从经历了一个特殊的日子,这条河陡然变得不再寻常。
1938年10月20日,从这一天起,人们开始对跟这条河有关的8位女战士肃然起敬,并将河以“江”相称,以示对8位英灵的缅怀。这是为啥?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我们把尘封的日历翻回87年前的这一天。
时值暮秋,黑龙江省东南部山区天气渐冷,夜晚温度已降到零下六七摄氏度,秋风瑟瑟,河水乍凉,河沿浅水处已结出薄薄的冰碴儿。头天晚上,在乌斯浑河西岸,一个叫徐家屯柞木岗子的地方,有一支连日征战只剩下100多人的抗联队伍来到这里。战士们身裹被雨水打湿的单衣,宿营在河岸边的灌木丛中,艰难熬过了一个夜晚。这支部队隶属东北抗日联军第二路军第五军,由于战士们夜晚生火烘烤衣服,被叛徒发现告了密。天刚放亮,一支上千人的日伪讨伐队悄悄包围过来。以妇女团指导员冷云为首的8名女战士的宿营地,与这支队伍的主力——男战士们的宿营地,相隔稍有一段距离。她们发现敌情后,为了掩护主力转移,主动向敌人鸣枪,故意暴露自己,目的是把敌人的火力引向她们这边来。
部队主力清楚她们的意图,迅速撤离到附近山中。8名女战士面对步步逼近的敌人,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当转移到山上的同志们安顿好伤病员再想回来营救她们时,上千敌人已经把她们围困到了河岸边的柳丛中,营救已没有可能……
87年时光过去,乌斯浑河哗哗流逝了31700多个日夜。当我们再一次追问起当年当日的真相时,能告诉我们的依然只有两岸的大山、树木、河石……可它们却沉默不语。8名女战士,她们是普普通通的中国女人,然而,更是觉醒的、有骨气的中国女人!
我情愿把她们想象得更寻常一些。
面对凶残的敌人,8名女战士十分清楚,死神已至近前,生还不再可能,可她们毫无惧色,怒目切齿,射出的每一发子弹都充满了刻骨仇恨。她们懂得生命之宝贵,然而民族仇恨大于天,不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死不瞑目。是这,让她们在数量超过自己百倍的敌人面前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她们当中年龄最大的只有23岁,最小的刚满13岁,多么美好的青春花季!多么珍贵的少女芳龄!若放到今天,她们都该是读初中、高中、大学的学生;是可以在妈妈怀里任意撒娇的孩子。生命如朝阳,似鲜嫩的花蕾尚未绽放。然而,这一切即将戛然结束,战争的残酷不容人有任何幻想,战场的惨烈不给人以丝毫悲悯。那个13岁的女兵,夜晚睡觉还需要搂着身边姐姐的胳膊,此刻,或许刚从梦中醒来,她梦见了一家人团聚的场面:梦见了她和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在菜园里种菜;梦见了一家人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吃饭……她们家是抗联堡垒户,举家参加了抗联,所以她小小年纪就被带进队伍。她多想让那个甜美的梦做得长久一些,让她在父母、兄弟、姊妹身边的时间更多一些,尽管只是一个梦境……敌人的枪声击碎了她的梦乡,她霎时从梦中回到了现实,立马变成了一个战士,一个不再有儿女情长的军人。她清楚,在家时,父母、兄弟、姊妹惯她宠她;到部队,哥哥、姐姐们爱她护她,可在战场上,敌人绝不会因为她小而不杀她。于是,她像一只拼命不肯掉队的雏鹰,咬着牙跟7位姐姐一起勇敢地还击敌人。
一定是没用多长时间,子弹打光了。她们完全失去了对敌作战和保护自己的能力。好在队伍主力安全撤进了深山,实力保存下来。作为军人,没有什么比完成任务更踏实、更欣慰的事了。她们长吁一口气,面对死亡,神情坦然。敌人一准是不想打死她们,当看清了她们只是几个女兵时,更想活捉她们。
深秋的早晨,水凉风冷。抑或这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太阳早早地从东山巅上爬了出来,把乌斯浑河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枪声停止了,四野阒寂,只能听见哗啦哗啦人在蹚水的声音。8个背向西岸的女人,或手牵着手,或臂挽着臂,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向河水深处奔去……她们在对敌人的战斗中耗尽了力气,有的已经中弹受伤,衣服、头发凌乱不堪。她们只有一个念头:宁肯被河水淹死,绝不当敌人的俘虏!当敌人到达河畔时,8名女战士已经走到了河中心,留给他们的是毅然走向死亡的背影。敌人惊呆了:这样的民族、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兵,用什么能征服得了?丧魂落魄中,敌人或是举枪射向了8个不屈的背影;或是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们被湍急的河水吞没卷走……
8个不屈的背影从此永远定格在乌斯浑河上,成为中华儿女不朽魂魄的千秋彪炳。
在她们以身殉国的7年后,日本侵略者投降了,中国人民胜利了!
在她们壮烈牺牲的第11个年头,新中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她们的鲜血没有白流。
在她们为国捐躯的第87个年头,中国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东方大国,受列强欺辱的历史一去不复返。
让我们这些正在享受和平的后人,永远记住这条被称为“江”的乌斯浑河吧!永远不忘河面上那8个不屈的背影!请记住她们的名字:
冷云,中共党员,妇女团指导员,黑龙江省桦川县悦来镇人,终年23岁。
胡秀芝,中共党员,黑龙江省林口县人,终年20岁。
杨贵珍,中共党员,黑龙江省林口县东柳河子村人,终年18岁。
郭桂琴,黑龙江省林口县东柳河子村人,终年17岁(孤儿)。
黄桂清,黑龙江省林口县刁翎镇南园子人,终年20岁。
王惠民,黑龙江省林口县刁翎镇人(举家参加抗联),终年13岁。
李凤善,黑龙江省林口县龙爪乡人,终年21岁。
安顺福,黑龙江省穆棱市穆棱镇新安屯人(被服厂厂长),终年23岁。
8人中,有6位是林口县人,1位是穆棱市人,林口与穆棱交界,乌斯浑河主要流经这两个县(市)。她们活着时,在家乡这片土地上打鬼子,誓死把侵略者赶出中国。生命终结时,与故土山河长眠相伴。我一直在想,那个年龄只有13岁的女兵,睡觉时总是搂着身边姐姐胳膊入睡的小姑娘,她在被河水裹挟吞没的一瞬间,一定是紧紧搂拽着身边姐姐的胳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