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宅

图们江左岸，有个北兴村，2023年入选第六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北兴村距图们江最近处只有三五十米，三面环高高的天佛指山，G331与G334贴村而过。

我兴冲冲而来，在村路上拦住一位老人，指着周边群山追问，哪一座山是天佛指？老人蔼然，说：“咱北兴的山都叫天佛指山。你觉得哪座山是天佛指，那它就是。”

我茫然四望，重重青山如螺、如髻、如陵，就是不见如指的。“天佛指”三字，如天外垂落的一道灵光，因不见其踪，更加奇妙莫测。

北兴村也奇，首奇是泉水屯那座“歇山式”的朝鲜族老宅。榫卯构造的木质建筑，中间平行如舟、两翼翘如飞鹤，历经140余年时光打磨、淘洗，仍端然屹立。屋瓦斑驳，其上长有瓦松，被日光照彻，呈一种微微的肉红色，清新、娇嫩、明亮，凸显出老宅的厚重与沧桑。耸立的铅灰色屋脊和整齐的瓦垄，衬以雪白的墙壁，有徽派民居的韵味，宛如一幅立体的水墨画。

不老泉

晨光染亮了天佛指山的山脊，均匀地涂抹在不老泉边的老树上，碎金的光斑在披离的枝叶间跳动，把清澈的泉水搅动得金光闪闪。泉不大，水不深，却终年不涸，名“不老泉”。

泉水得名“不老”，泉里没藏着故事才怪，可是访遍高龄村人，他们却无一例外，微笑着说不出所以然。只笃定地说，自这里有人居住，泉水就在这里，泉水屯因此得名。常年饮用不老泉的水，可祛病、增寿、养颜。

我蹲在泉边，俯身掬水啜饮，凉意自手入喉，一条清甜的冰线一路向下，沁入肺腑，陡然一激灵。不老泉，在图们江左岸到底涌流了多久？十年？百年？千年？“不老”二字，是作用于泉，还是作用于人？我留心观察泉水屯的村民，宁可失了礼数也要刨根问底，追问人家年龄以证实自己的判断，结果还是失望……

饮泉、问泉，不如悟泉。不老泉，也许只是因为泉脉不竭，滋润得泉边古树参天、草木青青才得名的吧。而那些淳朴温良的村民，并不因利益之惑，就随口诌几个貌似天生地长的伪传说，来满足游客的猎奇心理，换取更多利益——长青的原来是人心。

松 茸

每年8月下旬到9月上旬的二十几天里，一缕缕奇特的芳香连结了尘世烟火，北兴村的静谧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万菌之王”松茸携王者霸气如约而来。

顶级的松茸形状像粗壮的手指，难不成它们就是我遍寻不获的“天佛指”？天佛指山多赤松，在生命演化的漫长岁月里，赤松与松茸协同进化，产生了一种神秘的互惠互利的共生关系。2001年12月12日，经由国家专家组评审论证，天佛指山深处这一条产松茸的地形带，成为中国第一个国家级天然真菌保护区。像大米之于五常，大闸蟹之于阳澄湖，紫砂之于宜兴一样，松茸成就了天佛指山的赫赫名气。这让我寻找“天佛指”的目光里，掺杂了更多的敬与爱。

不老泉加持不到松茸，松茸出土后7日就会迅速老去，把营养反哺给树根和土地。于是，我想起了一则传说：每年的8月15日是朝鲜族的“老人节”，北兴村的年轻人会去有老人的家里行礼跪拜，载歌载舞，欢饮到天亮。次日，天佛指山的松茸就钻出土了……

戍边“这有村”

2024年8月，西部计划“卫国戍边”专项的大学生志愿者，怀着一探神秘北境的渴望，从全国各地会集到天佛指山脚下，如一棵棵扎根边疆的小白杨，青葱、向上、茁壮成长。“兴边”“旺边”的331和334这两条国道，打通了边境村农特产品外销的“最后一公里”。大学生们利用电商平台，把北兴村的大米、松茸、灵芝、苹果梨……经由网线源源不断地销往全国各地。

“为什么来当志愿者？离家几千里呢！”在山上休息时，我问来自江西的大学毕业生吴桂英。

“我要为国戍边！”她扬起明媚的娃娃脸，声音激昂、有力。

“来几个月了，想家吗？”

“……”她眼圈泛红，低下头又迅速抬头，指向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树干，引我找到一对橘黄色的猴头菇，并有板有眼地指挥我把它们打落在地。这一刻的她已是神采飞扬，沉浸于这边境秋光了。

我走遍北兴村，看遍天佛指山群峰，终究没能找到一座像指头的山，也没能追寻到天佛指山和不老泉的命名故事。但我并不怅然，因为我看见传统村落正焕发新生，充盈着青春的活力；我听见漂泊在外的“归雁”们，正踏响返乡的足音。我的行囊里，早已载满沉甸甸的收获。

（吉林省作家协会G334采风优秀作品选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