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舅大,我的童年几乎是跟着舅舅一起长大的。
旧日时光纷纷跌落身后,如秋叶般静美。有一枚叶子,却不甘心躺在记忆里,时常穿堂过室,踏月而来,轻轻摇醒我,带来大白兔奶糖香甜的气息。
父母工作忙,三四岁的时候,我便在姥姥家住下了。那是一段柠檬般色彩的时光,姥姥和姥爷给了我无比香甜的爱意,在蜜罐里生活,我乐不思蜀。
随着年龄增长,我的好奇心像春天枝头的蓓蕾,努力想要撑破包裹。没人带我去冒险和探索,我的眼光盯上了舅舅。那一年舅舅13岁,我6岁。舅舅是姥姥家里众多孩子中最小的一个,说实话,我的到来,瓜分了姥姥和姥爷对他的爱,不过那时我小,完全不懂。
我整天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的像个小尾巴。他带着我一直玩到冬天,因为雪大,他和一群孩子爬山的时候扔下了我。我哭着找姥姥告状,姥姥安慰我:“一定骂他。”我说:“还要打他,直到哭才行。”姥姥笑着答应我:“你放心,按你说的做。”
怀揣着姥姥的承诺,我得意极了,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只盼着快意恩仇的时刻早点到来。
舅舅看到我,丢掉小伙伴朝我跑来,手里拿着一束打着骨朵的映山红。他把映山红放到我手里时,我才想起,前几天我说过,大雪天看映山红一定很美。他当时还笑我痴人说梦,想不到今天就带回来了。
女孩子爱花的心雀跃起来,我蹦跳着跑回家,找来玻璃瓶,注满清水。插上花便放飞了希望,恨不得一夜之间,看它们竞相开放。欢喜的心大波大浪地涌起来,推倒了报仇雪恨的初衷,把我淹没在幸福里。姥姥看我满屋子飞,便偷偷地笑,自是旧事不提。一个眼神相遇,我便明白了其中含义,不依不饶地扑进她怀里。满屋子的笑声绕梁而去,散落在沉醉的夕阳里。
舅舅学习成绩一向很好,每年都能拿回几张奖状,这一年,他还拿回两元钱,说是考了全镇第一,老师奖励的。他把钱夹在书里,每天偷偷看一遍,甜甜的笑容把我嫉妒得快要着火了。于是跟他要,他不给,还把我气哭。姥姥生气了,给他一巴掌,结果我理所当然如了意。
递给我钱的时候,舅舅委屈地说:“你别弄丢了,原本打算过年给你买大白兔奶糖的,我知道你爱吃。”我一惊,钱掉到地上。原来他惦记着给我买糖啊,怪不得小心翼翼保管着,我这是做的什么事呀。没脸捡钱,假装想妈妈了,我哭着跑出院子。
快过年那几天,下了几场大雪,厚厚的白色被子,盖满田野山岗。哭是件很无聊的事。我拿起棍子,在雪地里画小鸟。一只鸟还没画完,舅舅来了。“回家啊?”“不回。”“冷不冷?”“不冷。”“想不想吃冰糖葫芦?”“想吃!”没有比吃的东西更能哄好一个吃货的心,我好奇地看着他:“哪有冰糖葫芦呀?”舅舅笑了:“我给你做。”
我抹了一把眼泪,用崇拜的小眼神看向他,他立刻来了精神。舅舅拿来一根棍子,两手抓上一把雪,把棍子围在中间,用力一握,一个白雪球就沾在棍子上。如此重复,当第五个小雪球串在棍子上时,我知道,白色的糖葫芦做成了。好神奇,虽然不能吃,却很可爱,与真的比起来,这样的糖葫芦更有趣。我们俩拿着雪白的糖葫芦满街疯跑,笑声惊起树上的鸟儿,斜斜地飞起来,扎进阳光里。
大年初一那天,我换好新衣服,准备去邻居家拜年,舅舅拉住我,往我兜里塞东西。看他笑得开心,我急急地把东西掏出来,原来是大白兔奶糖!我忍不住扒开一颗放进嘴里,又扒了一颗,塞进他嘴里。
趁舅舅低头系鞋带的空隙,我偷偷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舅舅一脸嫌弃:“你吃着奶糖呢,黏糊糊的。”一边说,一边擦脸。我哈哈大笑着跑出了屋子,笑声落在雪地里,蹦跳着,滑出好远。
第二年春天,我被妈妈带回家,成为一名小学生。一晃多年,那些过往种种,如发黄的老照片,模糊成人生的背景,而那年春天的奶糖香味,却永远留在味蕾上,印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