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阴气下降,阳气上舒,夜短昼长,每过一天,都滋生出一份日渐明朗的春意。尤其是在落雪的晚上,哪怕只喝上一杯白开水,不用茶或酒当引子,也会升腾起这样或那样的思绪,暖暖的,却又不烫。这样的夜晚,思绪也在飘飘,飘来飘去,就飘到了从前的旧日时光。
儿时的冬天,是从母亲连续几天坐在炕上赶制棉衣开始的。每年深秋,摆在母亲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为我们一家五口做棉袄棉裤。也许有些人会不解,为啥非要临秋末才做棉活?早点做完不好吗?说来心酸,一是夏秋季多忙碌,母亲在“五七”大队上班,下了班,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计。二是孩子们疯长,做早了,往往到时穿上又小了。捱到年根底儿,算是换新吧。给大哥扯几尺布做身新的,再把大哥倒下来的旧棉服给二哥缝缝改改穿,而二哥穿小的呢,再改改补补给我穿。至于我穿剩下的,无人可捡,就修剪洗净,留做下年当补丁用了。
旧日时光,虽然苦涩,但忆起来,依旧温馨。打我记事起,好像就没穿过一件花棉袄棉裤,一律是捡二哥穿剩下的,而颜色永远只有灰黑蓝。唯一与哥哥们不同的是,我的棉裤没有前开门,却在前腰的上面有个小肚兜,背带在后面交叉,然后固定在胸前的小肚兜上,非常保暖。
那时候没有美丑之想,给啥穿啥,也不挑剔。稍大些时,看着别家的孩子穿着供销社里买回来的既漂亮又紧身的新式棉裤时,眼馋得不得了。再看自己穿的又厚又肥的棉裤,实在是太丑了。爱美之心作祟,为了看起来显得瘦些,我故意把棉裤撕个口子,偷偷把棉花拽出来扔掉。可拆了容易缝制难啊,看似简单的缝合,在我这里却成了难题,怎么弄也不能把它缝合好,只好敞个大口子穿着开裆裤,外面套上裤子遮丑。
那年月的孩子课业都不重,每天下午三点就放学了。孩子们喜欢堆雪人、放爬犁,虽然手脚冻得冰凉,可后背和头发上却冒着热气。心里蹿火,趁着热乎劲儿,赶紧跑到离家两里多的小河边,小伙伴们一起捡江边的石子砸冰块,吃冰溜子,那感觉,比吃冰棍还爽。那“哐当哐当”冰块破裂的声音,谁听了都会莫名地兴奋。孩子们呼喊着、雀跃着,一个个冰窟窿激荡的浪花成了欢快的歌,乐翻了整个冬天。
也许是开心过了头,玩得找不到北的我,脚底一滑,“哧溜”一下掉进了刚砸好的冰窟窿。好在水并不深,小伙伴们七手八脚赶紧把我捞出来,但冰冷的河水已顺着敞开的裆口处毫无遮挡地涌进双腿,瞬间冻得我上下牙直打架,浑身筛糠似的哆嗦着。想赶紧回家取暖,可裤腿已成了两条僵硬的冰柱,只得被伙伴们簇拥着艰难地往家挪。
母亲看到我瑟瑟发抖的样子,并不急着责骂我为何落水,而是心疼地取出棉被,帮我脱了湿衣服,让我上炕暖和,返身上灶房煮了碗姜糖水给我祛寒。然而,当她看到湿漉漉的棉裤所剩无几的棉絮时,眉头紧蹙,扬起的巴掌在半空中舞了舞,最后换成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我的脑门上,叹气道:“闺女孩儿最怕着凉,落下病可怎么整?以后,千万别往外拽棉花了!”
那年月,没有洗衣机,没有烘干机,也没有多余的棉花,母亲是怎样烘干、上哪淘弄的棉花,又是怎样贪黑缝好的棉裤呢?我浑然不知!只知道清晨醒来时,厚厚的棉裤压在了褥子底下。母亲做的棉裤,依然笨拙,依然厚重,拥在怀里的那一刻,才感觉到每一针每一线都深藏着母亲浓浓的爱。
记忆深处,好像是二十年前的冬天,企业改制下岗后,我在贸易城打工。当时的生活水平已经提高了,新时兴的羊绒裤、太空棉裤比比皆是,可我仍穿着母亲缝制的大肥棉裤上班,身材臃肿得像个孕妇。与那些打扮时髦的同事比,显得过于老气了。赵姐大我11岁,打扮得光鲜靓丽比我还年轻。也许她听到了些什么,怕伤我自尊,偷偷地买了条体型棉裤送给我,告诉我如何配衣裳,怎么打扮等等,我像个啄木鸟似的不停地点头应着。虽然,在温度和风度之间,我最终选择了温度,但那条体型棉裤夹杂的温情却是我终生难忘的。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曾说:“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或许并不真切,你不觉得那是光阴沉淀的墨香吗?虽然冬天依然冷着,可心里的暖,足以温暖着我不会停下追逐人生梦想的步履。感谢母亲,为我缝制抵御风寒的背带棉裤和小棉袄,是它融化了我童年时寒冷的冬天,护佑我度过了幸福的童年和青年。感谢赵姐,把我从不修边幅的“假小子”蜕变成爱美的女人,让我也感受女人的衣衫不只是灰黑蓝,还有那么多的色彩可以美丽我的人生!
在漫漫寒夜,我努力将那点点滴滴的温暖一一攒起,积攒多了,心里就有一轮太阳,穿过云层,把霜雪覆盖下蕴藏着一粒粒干瘪或饱满的种子唤醒,就会有希望的嫩苗破土而出,那里残雪消融,溪流淙淙,迎着春风,执拗地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