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曾在山东老家临朐过了一个年。现在想来,在过过的所有年里,这个年过得是最难忘的,其中发生的事,至今都羞与人说。
那一年,我好像还不到10岁。也记不得什么原因,就在一个天空飘着雪花的日子,跟着父亲坐着绿皮火车,咣当了两天两夜,在第3天的早晨,回到了山东老家。走在村子里,时不时,有人和父亲打着招呼,还指着我说,“这是回来过年来了?”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想买点肉蛋,哪怕是买块豆腐,都得凭票供应,有钱都买不到啥,何况人们手里也没多少钱。有一年的大年三十早晨,我和弟弟与妈妈坐在一起合计年夜饭的菜谱。弟弟找来一支笔负责记录。从第一个菜记起,先是炒土豆丝,再就是摊个鸡蛋,看到厨房地上有棵大白菜,妈妈说,来个粉丝拌白菜,然后,嘻嘻笑道,“我拌的粉丝白菜最好吃。”再往下想还可以做个什么菜时,竟然想了半天,才想起山东老家给邮来的花生,又很是兴奋地在菜谱上加了个炸花生豆。虽然整个菜谱上没见到鱼肉的字样,但也是皆大欢喜,开心得不得了。所以,这次回山东过年,而且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山东过年,我最大的期盼,莫过于能在年夜饭时有肉吃,再回东北时,也可以和弟弟显摆显摆。
这点小心思,也许早被父亲看在眼里。两天后,一大早,父亲就带我去赶集。临近年关,那集上的人,人山人海,真叫壮观。好在集上的年货,也是应有尽有,来赶集的人,大都高兴而来,满意而归。离开集市的时候,父亲的手里已拎着一大长条冒着热气的猪肉。
这个年,父亲没在山东过。临走时,父亲特意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走。虽然当时有些犹豫,但想到那一大长条冒着热气的猪肉,就很坚决地告诉父亲,“我要在山东过年!”
就这样,父亲走了。虽然有些失落,但与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诱惑相比,又实在不算什么。在掰着指头数日子的期盼中,年,终于到了。
好像是从中午开始,二叔就在屋当央支起小炉子,架起小铁锅,点起了火,开始烀起了肉。想着这是父亲买的肉,就很仗义地来到二叔跟前,找个小板凳坐在小炉子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二叔烀肉。
在东庄子,二叔算是个小能人,虽没好好上过几天学,但架不住手巧,好像就没什么他干不了的,就连炒菜,也是色香味俱佳,村子里谁家里有个红白喜事,都爱找他去帮忙。他烀的肉,那真叫香啊。
炉内的火苗扑扑地向上蹿着。铁锅内的清汤,轻轻地泛着小小的泡泡。二叔时不时用筷子插下锅内烀着的肉,偶尔,再用小勺挖点汁出来,放进嘴里尝尝,那吧唧吧唧的声音,能把人的馋虫勾出来。
二叔这时瞅了瞅我,眼神里闪现着几分狡黠,还有丝丝不怀好意。他笑了笑,说:“馋了?”
我点点头,应道:“馋。”
二叔高声叫道:“张嘴!解馋啦——”
就看到二叔用筷子在锅里夹起一块白白的肥肉,在空中划了两个圈,夸张地就抛到了我已张开的大嘴里。顿时,两腮鼓鼓,双唇紧闭。这可真是肉从天降啊!
二叔问:“香不香?”
我猛地点了点头。
二叔笑着说:“用力咬!”
话音刚落,口中牙齿就迫不及待地刺进肉中,一股浓浓的汤汁从肉中挤了出来,慢慢地,顺着嗓子向肚里流。只是这汤汁刚流到嗓子,浑身就打了一个激灵:这吃的是肉吗?太腥了!
刹那间,只想赶紧把嘴里的这块肉吐出来。但看着眼前二叔全神贯注的眼睛,这嘴里的肉不仅没有吐出来,还硬生生地咽进了肚里。然后,一个高蹦起来,飞一般跑出屋子,找了个墙角,翻江倒海般吐着那块刚刚咽进肚里的肉。
后果很严重。呕吐之后,整个身子都虚脱了,四肢软绵绵没有了一丝力气。不记得是怎么回到了屋里,又是怎么上了床,只记得上了床之后,浑身发烧,虚汗不止,盖了好几床被,还是冷得不行。更严重的,是从此之后的近十年时间里,我没再吃过一次猪肉,而且只要看到猪肉或听别人说到猪肉,就会条件反射恶心不已。
多少年后,每当想起在山东老家过的那个年,就会想起除夕夜里爷爷家那顿年夜饭,想起酒桌上的推杯换盏,想起自己小可怜地躺在被窝里的欲哭无泪,甚至在想,那块没有烀熟的猪肉会不会是二叔故意夹给我吃?
大红灯笼高高挂,鞭炮声中旧岁辞。如今过年,谁家的生活会少了肉呢?大过年吃肉吃伤了的囧事讲出来,又有多少人会信?但曾经的过往,又是那么真实地历历在目,想忘也忘不了,已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就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