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的日子,望着窗外,隔着窗棂。
眼看着阳光一点一点地明亮、温暖,树木一点一点地打苞、抽枝,人的心情竟也分外急迫起来。
因为疫情,婆婆被阻隔在了城里。每日,楼下人家的小园,就成了我们眼中的风景。
那小园的主人,松翻了一片泥土,泥土散发着潮湿湿的气息。铁篱笆旁,他们架上竹条,就是细细密密的爬架。闲来无事,他们又松翻了一遍泥土。如果下午太阳好,夫妇两个索性搬来小凳,拿过细筛,把每一片土都筛得细细的。
阳光下,这一方小小的、上过了鹿粪的土地,细密绵软得像摊在地上的一袋黑面粉。遥看,又像是一铺舒适无比的床榻,让人,简直有种躺下来的冲动。
春天里,有着一方土地的人,又要开始摩挲大地,与大地温存呓语了。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田园梦罢。
就像齐豫的那首歌里唱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亩田。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
大好春光里,更感到“种春风”一句,神来之笔。翘首盼着,春风就吹过杨柳,吹过花枝了。几度春风过,少年到白头。
春风一吹,城里乡下,人们的田园梦就苏醒了。看到一块草坪,就会想到如果是一处菜园多好。看到一块土质尚好的荒地,简直更要啧啧感叹,心中口中早已安排好了各色菜种的名目。
久居高楼里,复得返自然。小小一块菜园,承载了多少寄托。
有了小菜园的人,推开门来,一脚就踏进自家的园子。蹲下来翻翻土,站起来望望天。掐腰四顾,俨然就是一个国王了。小园香径独徘徊。虽然这王国小了点儿,但是哪怕只有立锥之地,那也足够让这王国之中的主人,神闲气定,眉梢眼角皆是洋洋喜气。
老了,再不爱华服美裳,也很少出门远行。儿女忽成行,却已在他乡。那么此时,也许再没有比土地更令人感到可亲可爱的吧?
如果这时,身体尚好,又有一方田园,看起来的确是上天给予自己的难得美意。
楼下的园主,就是这样一个美滋滋的人。因为她有园子,且是两方。当初,不管天遥地远,她卖了市中心的大房子,一口气买了这里的两小套,如此,就有了两个田园。
这两个田园的主人,引起了大家齐心的艳羡。来来往往,都愿意在她门前驻足。而她,似乎也鼓足了心气儿,鼓足了精气神儿,把自家打理得俨然一个大花园。
她家的夏天,菜总是蓊蓊郁郁。篱笆架上的层层密叶,让小院成了神秘王国。门外的花,也总是恣意地开。西番莲妖艳,鸡冠花一丛丛,在晚风里招展。
路过的人赞叹着花,其实也是在赞叹着女主人了。
而眼下,居家隔离的日子,小小的园子还只是刚刚松完了土。
趁着出门的间隙,婆婆和我从楼上来到楼下。从俯视到平视,我们也来了一次重看小园。
越发看得婆婆心乱如麻了。种了一辈子田地的她,哪里瞧得上这巴掌大的一方。但是眼下,她实在是,替我们深深地羡慕着这一方小园。
而此刻的我,内心里当然只好用“有园受累”宽慰。没有,那就望望人家的风景好了。迈开双腿,且去小区里漫步罢。
远远地走着,看小园的主人停下地里的活计。她蹲在路旁,在给流浪猫咪们准备食物。猫粮、清水、自家炸的油条碎渣儿,皆被她细心地摆放在盘里。这长方形的大盘,储满了丰盛的食物。灼灼日光下,那食物色泽优美,倒看得行人眼馋起来。
也许,住在一楼的人,都是接着地气的人,也更容易做个有心有爱的人。且看她还细心地,将自家栅栏下面的竹条,支得高高。如此,就是夜半有猫来,也能穿过这空隙,觅得食物和温暖了。
有这样能干的好邻居,不知怎的,我心里仿佛也愈加踏实了似的。
想来想去,是这邻居愿意呈现一派红火的日子罢。她呈现了一幅好日子应有的模样。让路过的人都觉得,嗯,这是美好的,烟火的人间。
住在高楼里的人啊,真是太寂寞了。
一起,隔着距离,远远地与园主人寒暄起来。聊到园子,仿佛须臾,婆婆就笑逐颜开了。
终于忍不住,谦逊的老师发言了。小园的女主人,也开始了连珠炮似的发问。
豆角籽该浸芽了吗?日光照多久为好?黄瓜秧几时掐尖?掐掉几个叶?……面对一个七十岁的老妪,经验丰富的园主人也愿意再次化身小学生。所谓有用则听之,无用也无妨。
而婆婆,也终于英姿飒爽了,仿佛,瞬间抖落了连日里疫情的阴霾。园中事物,她细细而谈。
哗啦哗啦,紫菽的种子落地了。这小园的主人忙碌着。婆婆告诉她,且让这种子密密地撒。种完了,园主人让我们看她院外的葡萄根、樱桃树,看她去年栽下的百合种球冒出了紫色的嫩芽,看她的樱桃树结了密密麻麻米粒样的花苞。
说着话儿,时间就悄悄地溜走了。
迎着这春风,且得回家去。春风,也是这样温柔了。
剩下一个人的婆婆,来到了城里的婆婆,只有站在土地上,站在春天的大风里,才能让她满心欢喜。
而我,在春风里也不免蠢蠢欲动起来。我想着,也许可以在园区外觅得一小块土地呢?婆婆立刻眉飞色舞。我们甚至还一起在网上看了开荒的小镐头,但,想想又作罢了。
就让楼下人家的小园,是我们眼中永远无需付费的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