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与书结缘,所以,用过许多书签。 同学少年,看的书虽少,但用的书签儿却多,而且几乎全都是自己亲手制作的。
同学交换书签儿,是那个年代非常纯真的友谊的表示。橖槭树刀榔书签儿、枫树叶书签儿、仙鹤草草叶书签儿、芍药花瓣儿书签儿、大马兰蝴蝶的蝴蝶儿书签儿……书签儿林林总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同学们制作不成的。心,灵着哩;手,巧着哩。
美好的少年时光在书声朗朗中;在天真的嬉戏中;在父母的吆唤中;在书签儿的制作与交换中,悄悄逸远。稚拙与精美的书签儿成了永远也抹不去的少年熹微,灿烂童蒙的记忆。令我记忆最深的不是当时最难制作也最高雅的大马兰蝴蝶儿书签儿,而是最普通不过的仙鹤草草叶儿书签儿和枫树叶儿书签儿,这两种书签儿,蕴藉了我同学少年时瑰丽的梦想、感恩之情。直到今天,想起它们,我的心灵仍如孩提时一样,激动不已。
先说仙鹤草草叶儿书签儿。少小的我虽十分顽皮,却酷爱读书。我家是工人家庭,父母没有多少文化儿,两个哥哥似乎也不是爱学习的虫儿,但我家有几个好邻居,老师、高级电工、工厂书记,他们的孩子和我般对般的大,去这些小朋友家自然能看到许多书。要好的,也能借回家读。再就是缠着妈妈要个二分三分钱,去大什街那一趟青砖小瓦蓝门儿门市房看小人书。书看久了,自然想到拥有书,于是,兜里攒个两角三角的我,俨然成了新华书店的常客。书店的阿姨都认识我、喜欢我,看书、去书店掂量着买书几乎成了少年的我校外生活的全部内容。这期间,书签儿发挥了大作用,读书不折页,放上小书签儿,管保不差页。格言、警句、俪词,到放书签儿那页一翻就找到。
有一次,班主任杨老师组织同学游龙首山公园,然后写作文。在龙首山东山坡上,看到一种叶片儿像锯齿儿样的草,特别有意思,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用它做书签儿。杨老师笑着讲给我们:这种草叫仙鹤草,是药草,能止血。木匠的祖师爷鲁班,就是从仙鹤草的草叶齿儿悟出的道理,发明了锯。那一天,我采了许多仙鹤草草叶儿,做成了书签儿。如今,敬爱的杨老师已经作古,那当年制作的仙鹤草草叶儿书签也不知在哪本泛黄的书中落寞守望。但仙鹤草的功能、鲁班的发明,却似闪亮的小星星,不时在我心灵的星空闪烁光芒。
再说枫叶书签儿。少年时,龙首山东坡有好多枫树。春来滴翠绿,秋到染金红,远望近观,美得恬淡、幽雅。在山头水源地泵房下边有一条山间小路,蜿蜒通向山顶。小路两侧,丹枫卓荦林丛,其中一棵,树下有一块青石,每每晨读,我便踱来此处。静,沐浴晨风爽;闹,忘情百鸟鸣。在这里,我读了许多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林海雪原》《中国文学史》等等。少年的情感随书中人物的命运而迭宕;少年的思想伴书中情节的起伏而潮汐。少年不谙世事艰,只觉得和书这智者交流,让我获益匪浅!保尔·柯察金叫我知道了坚强,人不应该碌碌无为;人生立世需要许多支柱,诸如经济、精神、爱情;少剑波的省略号挺逗,不仅表白了青春的白茹,也似关东三月的风儿,悸动了我少年的初春情怀。先秦诸子、唐诗、宋词、元曲……中华民族浩瀚华章,博大精深……书,敞亮了我人生的黎明前夜;书,坦荡了我人生的未来道路;书,升华了我人生的希冀天性!读书之暇,从这棵枫树上,我小心翼翼采摘了春天的枫叶儿,那叶儿嫩绿无瑕,娇好可人,做成书签儿,似一片片翡翠,给寂寞的书以盎然生机;而采得的秋天的枫叶儿,则是金红热烈,活力四射,制成的书签儿,似一团团青春的火焰,给宁静的书以蓬勃的精神!
我感冒了,没有上学。教语文的时憬老师翻山越岭来家看我。当时先生已年近花甲,我在家院里树荫下看书养病。看到老师来了,忙迎上前握住老师瘦骨嶙峋的手,不知说啥是好。妈妈连忙拿来了小马扎儿,请时老师坐下。榆树荫下,师生促膝而谈。时老师关切地问我:咋感冒了?我说:不知道怎么就发烧了。时老师说:这两天在家休息,别上山看书了。我心里惊讶:时老师怎么知道我上山读书呀?时老师看出了我的迷惑,说:我家就住在山坡下,也常上山散步,经常看到你在那儿读书,只是没去打扰你。时老师的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时老师呀时老师,您怎么说打扰呢?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您的课我最爱听,如果读书能得到您的点拨,您的学生视野会更宽、进步会更快呀。时老师讲古文,文清理明。记得最深的是讲《中山狼传》,板书课文题,那“中”字写得铁划银钩,如时老师自己,颀长而庄重,祥和而飘逸,有那么一股撼动人心的神韵。时老师告诉我:好好学习,人这一生什么东西都能丢,就是学到手的知识丢不了。将来的社会,科学技术大爆炸,没有知识,谁也不行啊……时老师来看我那天是1974年6月24日,那一年我17岁,时老师的话我永生铭记!那一天,时老师离开我家时,我用双手捧着两枚亲手制作的枫叶书签儿,一枚嫩绿,一枚金红,献给我敬爱的老师。时老师把两枚书签儿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说:长虹呀,努力啊!我看到,时老师的眼睛噙着激动的泪花儿……
走出校门一晃多年,前些年曾回校园看望,白云苍狗,物是人非。写了首歌词并请国家一级作曲家耿长海谱曲:离别多少年/如今又回校园/陪伴我长大的垂柳/依然绽绿烟/我可敬的老师/我可爱的小伙伴/都不见/知向谁边?……词稚气,曲情深,发表在《城市时报》上。这期间,我多次寻找时老师,先听说去了长春,后听说已仙逝……饮泣之时,想到了时老师翻山越岭看望病中的我,想到了那两枚书签儿,揣想它们是在时老师读过的哪册书中,默默等待,殷殷期盼……
怀旧是一种启迪,是一种幸福,是叫人玩味不应忘却的、曾经的、美好的人和事儿,鞭策自己还应努力去创新,在有所作为的前提下去享受人生的美好时光。扬弃龌龊,固守真诚、善良,怀旧不好么?书签儿现今我仍在用,却不是少年时自己制作的了。很随意,什么东西都可拿来充作书签儿,牙签儿、纸条儿、名片儿,亦或手中的笔。但还是有最珍贵的书签儿——那是一枚头发书签儿,是她去远方时给我留下的。每每读书,看到这枚书签儿,仿佛她就在我身边。书中的山高水长,日月递嬗,草长莺飞,晨钟暮鼓……我读到了,她一定会读到。心在想:待她从远方归来,我们拄杖结伴儿读书时,拿出这枚书签儿显摆显摆,那该是很惬意很美丽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