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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版:东北大地

炸粉花

曹保明

家里锅台上一口大锅,擦得洁白闪亮。女主人把一桶豆油缓缓地倒进锅里,然后往灶坑里添柴加火,不久,锅里的油烧开了,只见女主人又端着一盘干粉条来到了油锅前,把粉条一下子倒进滚开的油里。这时,只听“砰”的一声,粉条在噼噼啪啪的响声中逐渐卷在一起,抱成一团儿,形成一个洁白的粉团儿,在油中上下翻滚、漂荡,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儿一样好看。只不过,这是一朵开在家里油锅中的花,它的名字叫粉花。

女主人见粉团在油中翻动、起伏,便用笊篱把它捞出来,放在盘子里,这时,一把已膨胀成篮球那么大的粉花,散发着浓浓的香气。站在锅台前的孩子们馋得直咽唾沫,伸手刚要去摸,母亲往往爱惜地把孩子的小手拨开,说:“先别动……”

在东北平原,在北方的村落,特别是如吉林省长岭县三青山粉文化之乡,这种用油炸的粉花区别于平常人家所吃的粉香食品手拍粉,那是从水中捞出的粉拌上香酱来吃,而这种专门用油炸出的粉花,是家人祭祀用的,以前是一种民俗仪式用品。在北方的粉文化之乡,在西伏山、在三青山、在陈磨坊、在大房身、在义发砍、在崔山、在沈染房子等等那些著名的粉匠村落,这是一种民间规矩。

炸粉花是农家祖祖辈辈最拿手的手艺,而且炸这种粉花要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情,因为这种粉花不同于做一道菜肴。

北方农村炸粉花,往往是在三个季节和三个时辰最兴旺的时候。

一个就是在过年。东北的过年,又称过大年。挂家谱的时辰,在粉文化之乡人家必须要有炸粉花。当粉花炸好用盘子装上之后,主人端着摆在祖先的家谱下边,而且所供之人必然是家中逝去的大粉匠。这些大粉匠生前往往都是家庭的主要先主。当那一盘洁白的粉花开放在家里家谱供桌上的时候,人们庄重地整理好衣襟,给逝去的粉匠先祖祈福问安。

以往还有一种祭奠,那就是粉匠故去的时候,人们要在粉匠的头前放上一碗炸粉花,再放上一双筷子,好像是给老人端上一碗他生前最爱的吃食,给故去的粉匠送行。

北方村落的炸粉花还有另一个季节,那就是农历七月初七,也就是今天所说的七夕。七夕本来是中国农耕文化的七巧节,又叫乞巧节。在这一天,传说牛郎织女天上会,而且据说想讨巧的妇女们能够在自家的瓜棚瓜架下,偷听到织女和姐妹们唠嗑儿。织女又称为巧女,她能把灵巧的手艺传授给讨巧的妇女们。而在粉文化之乡的七月初七,各个村的妇女们都要炸粉花。

这时候的炸粉花,是要把那一团团粉丝炸成洁白、金黄等不同色泽的粉花。粉花也是由家庭主人带着,虔诚地来到七月的田野。七月的田野,青纱帐一片连着一片,阳光静静地照耀着北方的大地。在那一条条通往亲人坟茔的小路上,祭祀的人们端着粉花静静地往前走着。

北方对故去亲人的祭奠,往往也在农历七月十五青纱帐的十字路口。而这时的粉花,就在青纱帐中间的十字路口上开放。人们轻声说,逝去的亲人啊,请你们回来吧,品尝一下粉花,这是我们亲手炸的粉花。你吃了这粉花,就会想到家;你吃了这粉花,就会想到田野大地;你吃了这粉花,就会想到从前,你在粉房里忙碌呢,你做出了那么多好粉,现在我们给你送来了……

亲人们的悼念声,在七月的阳光下,在七月青纱帐的田野上,轻轻地飘荡着、飘荡着,那是送粉花的人们亲切的乡情。

在北方,在遥远的科尔沁草甸,在东部长白山区,在茫茫的老林,在所有产粉条的村落,人们都这么做。

粉条是白的,炸出来就是洁白的粉花。可是渐渐地,巧手主妇有了新的挑战,她们常常把它掺进了一些其他的倭瓜素、黄瓜素、青椒素,于是就使它变成了多色的粉花。有的巧手女子把青椒水掺在粉条里,炸出来就是翠绿的粉花;还有巧手的姑娘们把玫瑰泡的水放到粉条里,炸出的就是一盘粉色的粉花;投入菊花的金黄素,炸出的就是金黄的粉花。

巧手粉乡人炸出的粉花简直是五彩缤纷,那些奇妙的粉花,那些五彩的粉花,象征着农耕文化的五谷丰登。这些粉花既好吃又好看,它一下子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他们发现爷爷奶奶和父母炸出的粉花,一吃,哎呀,真是香、脆,好吃、解馋。

炸虾片是一片儿一片儿,而炸粉花是一串儿一串儿,所以吃起来格外可口脆香。巧手的父母还往往在粉面子中掺上一些蔗糖、冰糖、甘蔗糖,于是那粉花就变得又甜又脆。吃起来的时候,孩子们喜悦不已,小脸儿常常笑成一朵花儿。所以,炸粉花又成了农村孩子们的一道独特美食,是孩子们心底真正的美食。

在粉文化之乡,炸粉花同水拍粉、手拍粉、粉居子一样珍贵,甚至比那些更加珍贵,因为它带着人们心底的虔诚,既是食物又是对粉匠先人的一种怀念亲情。炸粉花成为了粉乡之人非常喜爱的一种仪式,而这种手艺也在整个粉文化村落得到了普遍传承,并在各村各家代代相传。

那天,我们来到了沈染房子村。沈染房子村的孩子们正在村路上玩着石头、剪子、布。孩子们在这种幸福的玩耍中,一阵一阵地喊叫着、跳蹦着、奔跑着,奔向了他们欢乐的田野。然后,他们回家了。回家干什么?当然去吃亲人们给他们炸的粉花了。

如今,粉乡的粉花已经成为了粉乡大众的美食。只要你来到粉乡,你要想尝一口粉花,家里的女主人就会给你炸一盘特别香、脆、甜的粉花。这时,你会体会到,文化遗产是人类伟大的文化,来到田野,来到大地,就会与这样的文化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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