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案头有一只不能盛水的工艺花瓶。玻璃制作的方形瓶体,半截镂空银灰色瓶套。瓶内装有一束白玉兰干花。后来朋友送我一把薰衣草,我随意插在里面也变成浑然一体的干花束。
说来话长,我有收藏秋物的习惯,每逢秋季赏景都带回品类繁多的花草,比如:林间捡拾的枫树枝,大漠胡杨落地的叶片,水塘边的残荷、蒲棒、野蒿,还有一大朵自西藏带回风干的雪莲花。这些没有人工痕迹、完全由大自然的体温所决定的“标本”汇聚在一起,别有一番情趣。枯萎中留有余香,葆有曾经盛开的魂魄,独立于一身傲骨,还有什么比它们此刻的姿势更真实呢。
一花一世界。每一种生命都是个体,在自己的世界独自完成一生。深秋里,我经常见到街角、庭院、小山上有不知名的野花,水粉、淡紫色,格外耀眼,因为众花已经谢幕,萧瑟中它已成为风景,柔弱中的坚强令人心生怜悯。
家门前有一簇栀子花,七月的枝头满是花蕾,稍不留神,便盛开了,乳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坚挺厚实,抱成一朵朵白色花团,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馨香。栀子花就这样无休止地次第开放,直盛开到九月底,花落后,恢复叶子的寂静。时至初冬,栀子树上竟然又冒出一支花蕾,像襁褓中的婴儿探出头,展开花瓣,叶子般寂寞地盛开。迟开的栀子花于冷风中瑟瑟发抖,我毫不犹豫地将它采摘,着实做了一回“采花大盗”。或许这是一种救赎,把它夹在书里,作为生命另一种补偿,使它一页页翻转,零落成骨互为芳香……
深秋以后大地是孤独寂寞的。
我喜欢芦花,尤其在深秋时节,遥望四野满目苍凉,走着走着眼前浮现白茫茫的芦苇荡,于风中频频点头。世界仿佛突然静止,苍穹高远蔚蓝,芦花洁白浩荡。我折一支芦苇,想不到纤细的芦苇瞬间将我指尖划破,这使我感知芦苇的疼痛。它虽然轻灵纤细却不可随意冒犯。“一苇以航,通彼远方。”苇,可以做舟渡水,渡劫生命。法国作家帕斯卡说:“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而在我看来,芦苇也是一个个有思想的人,因为柔弱,它们抱团取暖,齐刷刷浩浩荡荡站成一片海洋,风徐徐吹来,连绵起伏的芦苇令人心潮激荡。
此刻,天已转凉,风正为冬天磨刀。深秋的最后一场雨下在哪天已记不清,却记得天降下第一场雪。第一场雪是新鲜的,到处能听到雪的声音:“呵,第一场雪。”雪也是花,花骨柔软,可变成河。冬天的雪适合眯着眼仰望天空遐想,在这银色的世界,我们在长春相遇,漫步在飘雪的路上……雪花,是孩子洁白的梦,是老人在陈旧的岁月翻出的纪念册,隐藏着岁月里相似的悲苦与欢乐。雪花落在树枝上,一朵一朵地制造“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
这是一种无骨的花,奇妙的花,它装不进我的花瓶。它们来去匆匆,没有一片雪花甘愿做成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