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我第一次离开长春去四川探亲。逛了北京的北海公园、景山公园，逛了成都的杜甫草堂、武侯祠。那时，我对人文景观尚无感觉，只是反复跟表哥说，和长春的公园不一样啊，长春的更辽阔。那时节的辽阔，更多的是指当时儿童公园和老虎公园的模样。

长春儿童公园，原名大同公园、中正公园，始建于1933年，1948年长春解放后更名为人民公园，1981年至今名为儿童公园。据《长春市志》记载，“大同公园建设以园林为主，占地面积33公顷。拦截流经公园内的黄瓜沟，筑成3.68公顷的人工湖，并修建了能容纳万人以上的露天音乐堂及长春市第一座游泳池。”

童年时的儿童公园正门，一进去四目旷野，总有几万平方米。旷野上有数十棵高大的老榆树，春天，大片大片的黄色野花和狗尾草在树木间摇曳，小学宣传队的姐姐们经常在那里练习舞蹈。旷野南侧孤零零立着一个大象滑梯和一个弯道滑梯。“大象”怎么也得有三四米高，水泥雕成的灰色象身，尾巴是台阶，长鼻子做滑梯。铁板滑梯被孩子们摩擦得又光又亮，滑下来风驰电掣般。弯道滑梯是用窄竹板打磨而成，包浆般黝黑发亮，它是一条近乎70度角的长长弯道，后来失于维护，比较阻涩，经常是滑到中间就卡住了。公园是免费的，滑梯是免费的，家又住在附近，这些滑梯伴随我们度过了童年。什么时间它们在那里的，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它们被拆除了，没有印象。

儿童公园的露天游泳池，我大半生的爱好就是在这儿养成的。小学时在这里上过游泳课，曾经因为将一件价值3.4元的新泳衣丢失，吓得一路痛哭。游泳馆分大小两个池子，大池子是普通泳者的，小池子深达5米，有座10米标准跳台，只有考试合格的人才可以进入。邻居大哥哥每年夏天都在游泳池做救生员，有一次，他把我们领进小池子，不允许游泳，只让我们看看。我们几个爬上10米跳台，向下望时水光晃动，头晕目眩，都吓得蹲坐在地上。时至今日，一旦跳水依然恐慌。

提到老虎公园则是另一番感受。老虎公园在新中国成立前毁于战火，战后，这里立刻进行了重建，老虎公园的名称也延续下来。1984年再次建设，1987年正式开园，动物由胜利公园迁回，名字也改成了长春动植物公园。老虎公园与我的大学一路之隔，那里刻印了东北师大无数学子的青春、爱情和友谊。大学时，我们登上它修葺重建后的高30米的山坡，有把公园全貌甚至整个市区尽收眼底的感觉。当同学们听说长春市计划迁移、新建动植物公园的时候，在群里讨论了几天，满满的回忆与不舍。

如今想来，当年我心中所谓的“长春的公园更辽阔”是孤寂和荒凉的，不符合现代公园的内涵。那时候，物资匮乏，生活拮据，居住狭小，日子不都是阳光灿烂的。大多数人回忆少年时却自带滤镜，也许我们怀念的不只是那个时期的自己，更是停留在那里的芳华，是无法再次相聚的风景。

据史料记载，长春现代意义上的公园应该是清末民初逐渐发展起来的。1889年，农民刘殿臣在长春城西北经营的“灌园”应该就是公园的雏形。园内栽有大量树木，其中以杏树居多，所以又叫杏花村，当时的杏花村占地面积约40亩。萧军在《忆长春》一文中这样记述当年的盛况：春夏之交，长春的中小学生都穿上童子军的服装，打鼓吹号列队到那里去野游。少年儿童都把杏花村之行视为极大的乐趣。1945年后，杏花村逐渐荒芜。1992年进行了改造，就是现在的杏花邨公园。

据资料介绍，1978年，长春市共有10个公园（不含景区），两只手数得过来。上世纪90年代末，共有13座城市公园。2000年以后，城市公园的数量与质量获得井喷式发展：2010年，60个；2012年，94个；2015年，121个；2018年，139个；2022年8月，175个。总面积4000多公顷，公园免费开放率98.8%，绿化覆盖率42.17%，人均公园面积13.13平方米。城市公园的日新月异，为这座“国家森林城市”“国家园林城市”“全国绿化模范城市”持续添砖加瓦。公园的名字也越来越体现出文化韵味，观澜湖、南溪湿地、兰桡湖、山水湾、清水音、天香公园、岱山公园，余音绕梁的感觉，也能看出我们这个平原城市对山水的执念。

“人生无事少，心赏几回同。”在林园的角落里，遇到过一位吹圆号的老者，端着相机征求老人的意见，他哈哈一笑：“照吧，也照不坏！”然后又特意为我吹奏了一首《牧羊曲》，彼此笑别。在公园里，人是放松的，宽容的，那里很少看到争吵，哪怕竞技激烈的体育运动也一团和气，偶尔发生不愉快很快就被旁人劝阻：“何必，都是图个乐儿！”

公园的好处就是动静结合，人们的谈笑声，孩子的打闹声，广场舞的音乐声，声声不绝于耳，可是转过几个弯，绕过一丛丛树林，总会有“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寂静之处。而有的公园，比如长春世界雕塑公园、国际汽车公园、百木园，它们的盛名就来自于安静，安静得幸福感顿生。

外地朋友来长，长春人推荐的好去处之一是长春世界雕塑公园。公园占地92万平方米，是世界上最大的建于城市中心区的雕塑公园。地形起伏，碧水蓝天，来自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近400位雕塑家创造的400多件作品，恰如其分地散置在公园的理想地带。春夏季节，它们与绿色包围的旖旎风光融成一片，秋季，炫目热烈的红叶辉映在它们身后，深冬，它们卧在冰天雪地中，静谧中更显无言的魅力。每一次参观雕塑公园，都会有不同的揣摩和感悟，熏陶渐染，潜移默化，越发钦佩倡导者当年远见卓识的文化理念。

“尽是‘格路’玩意儿啊，看不懂。”这是笔者在长东北城市生态湿地公园雕塑区听到的。发表议论的大姐边走边看边说，满脸笑意。她是附近的农民，“不懂也喜欢，以后还来。也有懂的，像那个姑娘（《春风拂面》），长发被风吹散了，好看！”在一座尼日尔雕塑家的名为《母牛》的作品前，人们对母牛那两只夸张的大招风耳朵啧啧称奇，一个年轻女孩喜感表达：“当牛魔王遇上猪八戒！”周围人哄堂大笑。雕塑作品走进公园的那一刻，就走下了殿堂，接受来自民间的审视与解读。

按照2013年实施的《长春市公园条例》，不管市民居住在市区哪里，出门500米就要看到公园绿地。那之前，会羡慕家住公园附近的人，十年前开始，谁的家离公园都不远了。近几年，公园绿地建设进一步发展，对零碎地、小微绿地、闲置地等小区域“见缝插绿”，打造“口袋公园”。开窗见景，推门见绿，移步进园，“下楼走走”，成了去公园的同义词。

口袋公园，一般都在小区楼下或者十字路口的交叉口。散落在城市各处的口袋公园虽小，但胜在星罗棋布、景观精致，而且绿化方案不同，一地一景。方寸之间，各美其美。人民大街上的谦园位于主干道边的绿化带上，只有1377平方米，一条近200米的中式长廊贯穿南北，阳光洒在栅栏上，温暖和煦，行人走到这里亦可驻足休息。长春新区的童梦园由大块的蓝黄橘色组成，水生动物般的梦幻感，不但是孩子们游玩的地方，也吸引不少无人机爱好者前来拍摄。吉柴文化广场，近1万平方米，在口袋公园中是较大的。广场内的道路、路灯、雕塑，就连树木下的护土板都透着那个时代工业的印记。最有设计感的是包裹着深红色铁锈板的弧形挡墙，随着太阳的移动，金属镂空板会依次将时间投影到挡墙上，吉林柴油机厂发展史上的每一个关键节点就这样被浓缩成一天，日复一日被人们怀念。刚刚投入使用的滨河体育公园，位于莲花山全境旅游示范区，有秋千、跷跷板、组合滑梯、攀岩墙，有乒乓球、羽毛球场地，还有笼式足球场和笼式篮球、排球场。零下十多摄氏度的气温里，我在这些口袋公园里，见到了打扑克、下象棋的人，遇到了跑步的人，看到了游戏的孩子们，观摩了热火朝天的五人足球赛。

闲逛在公园，人们看垂柳吐鹅黄，观鲜花逐绚烂，望野禽南去北归，嗅雪落大地之清凉甘冽，或者，就是发发呆，都有简单的快乐和充实。

其实，每到一座城市，除了菜市场，还应该去逛逛公园。两者都充斥着人间烟火，有生活的安适与眷恋。它们是城市的味道，城市的呼吸，城市的心情。

标题书法：刘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