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起来的时候，像一阵又一阵不安的海潮，那势头如同人心里压着千军万马，却隐忍不发。

这样的天气让人忧郁，何况又湿又冷。然而路边的迎春花一马当先不知愁地开着，一枝枝明艳艳的金黄，谁也拦不住它。春天来了。春风也来了。

草坪里零落的花瓣还有余香，一小堆一小堆的，在风里轻易地被吹散。于是看到《红楼梦》里的黛玉扛着锄头和布袋忧郁地走来，她要收集落花了。

是的，落花。我开始觉得植物们的力量匪夷所思:历史上那么多英雄美人的音容笑貌、美屋华服都已消散，但“宫墙柳、红豆、莲”等植物却在千年以后继续旖旎着、让人相思着，一如当年地陪着今人。而让它们留下来的，就是这奇妙的春风吧。郁达夫的文章《春风沉醉的晚上》，那昏黄灯光下的陌生男女，那些旧时光，以及灯光里的哀愁和希望，都与一场春风有关。

然而大多数时候，东北的春风并不温柔。风力大时，人用衣服、口罩、帽子、眼镜把自己围紧，逆风行走的时候举步维艰，甚至拼尽全力。开车门的时候要很小心，否则春风一高兴会把车门摘走。那是一场场怎样的春风？炽烈中夹着风沙，先粗糙地暖了植物们的心，再调皮地冻一冻先穿短袖的年轻人，接着用鞭子般的风抽打泛绿的枝条，然后，等了好久的蓓蕾们小心地探出细嫩的粉脸，很快就连成一片粉白的云。它们在春风里小心而又灿然地开，像一个个可爱的小孩，分外惹人怜惜。人们路过树下，捡起凋落的花瓣也要嗅上一嗅，那是春天的气息呀。

楼顶、牌匾、窗户在大风里被吹得很干净，一点冗余也没有，灰蓝的天空下坦荡荡一大片，像一颗轻松的、无任何负担的心。这样的人生不一定是理想的，但一定是辽阔的,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想起“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样的句子。

春风还喜欢吹口哨，偶尔尖利，偶尔狭长，有时呜咽。那年他与她初相见，她在纸上写“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风吹得窗子响。他在她耳边说情话，让她脸红心跳的那种。可到底说了什么？多年后她回忆说，当时春风太急，听不清。

但是春风知道。什么话能瞒得过春风呢？有时候，所谓地久天长的爱情短得就像一场春风。同学L初中时留着和我一样的马尾，下晚自习的时候我们曾一起看过月亮。她说她将来的爱情不会和父母的想法一样，绝对不会。上班后她结了婚很快又离了婚，像春风一样去了远方。

春风，毕竟是风，有风的性格和属性，所以这世上有风一样的男人和女人。

只是我们东北的春天一直来得比较晚。

所以这里的春风如同某些人——他总是任性不讲理的，忽冷忽热的、说话做事时时让你瞠目结舌。可他明明又是敏感的、善解人意的，他知道你想他恨他，也知道你离不开他。在漫漫冬日百无聊赖很久之后，他知道自己该来了。

这就是春风。寒凉是它，狂野是它，粗砺是它；可它也融了冰，暖了土，绿了小草，粉了杏花。书里有一个词:“春风十里”，大概用来形容美好的感受。可春风明明到处都是，“十里”哪里够？我看至少还得再加一里。

嗯，春风十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