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幽梦忽还乡”。在梦中,家乡的山河又一次环抱着我。
我的家乡在净月潭国家森林公园东南余脉的末端,如果把净月潭国家森林公园比喻成翩翩起舞的仙子,我的家乡就是她抛出的一小截水袖。家乡三面环山,呈“U”字形抱住小小村落,一条河在村子东边从北往南流淌。山小,河也小,小到连名字都没有。
是不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山,类似于地标性的建筑?家乡的山小,在东山唱支歌,西山就会有人应和。小时候放牛,明明把牛赶到西山坡,等我们找完野鸡蛋、抓完蝈蝈,牛却不见了踪影,这时候需侧耳细听——东山沟、北山坳里就会传来牛铃声和哞哞声。
山虽小,却“肥”。山里树多:松树、柏树、白桦、紫椴、榆树……郁郁葱葱,参差错落,除冬季外,一道道绿浪此起彼伏。山里藤也多,《诗经》中的《葛覃》篇说“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这里亦然,树下、沟里到处是藤蔓,其中不乏紫藤、青藤、鸡血藤等中药材,可那时候我们不认识,我们只认桔梗、防风、柴胡。边放牛边挖药材,一举两得。每年夏天,我和弟弟的药材收入都有二三百块。杏子、山梨、山里红、榛子、蕨菜、蘑菇……更是小山的慷慨馈赠。
好多年没去采蘑菇了,好怀念那些采蘑菇的日子哟。夏末秋初时节,天刚蒙蒙亮时,母亲发现下雾了会立刻把我弄醒,拽我去山里采蘑菇。不要以为我们来得早,虽然雾大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可人再多,也没有蘑菇多,谁的筐里不是满满的?!采回来的蘑菇焯水后用辣椒炒着吃,异常鲜美。剩下的就晒干,等冬天用小鸡炖,更是绝顶美味。说到吃,我总是会想起汪曾祺先生,汪老总会吃出不一样的人生况味,而我的吃只是停留在舌尖或味蕾处。
俗话说,靠山吃山,小山就是我们全村人的靠山。我清晰地记得13岁那年,村里用卖山货的钱,每家的男人都从长春背回来一台黑白电视机,小小村落一下子沸腾了。
有人说,山支撑起人的筋骨和理想,那水就是人的血液和信念。
家乡的水来自那条小河,就在我家东边不到100米处,河水来自山泉和雨水。河是自由的,自由到每天都唱着悦耳的歌。河两侧是稍高一点的山坡,坡上有灌木,更多的是草和野花,蒲公英、苦荬菜、紫花地丁到处是,它们也是自由的,愿意开几朵就开几朵,不开也没人管。
夏天一到,水温上来了,这河也就成了全村人的乐园,“流水趣何长”。天一亮,小河边就有人了:洗衣的,洗菜的,挑水浇园的,还有饮牲口的。后来者一定是选先来者的下游用水,饮牲口的一定是在人的下游很远处,没人规定,历来如此。
我们这些小孩子是离不开河的,捞鱼、洗澡、打水仗。谁家用坏的笊篱我们捡回来,再弄几个罐头瓶子,然后喊上三五个小朋友一起去。小鱼通常是在水草丰茂的地方藏着,所以我们专捡那里去下笊篱。一笊篱下去,有时端上来满满的活蹦乱跳,伴着阳光和点点水花就甩进了瓶子里。如果一笊篱下去,只捞上几棵水草那也不打紧,鱼一定是藏在水草更深处,就找准位置再来一遍,带着期许,那手法也就更精准了,直到把瓶子装满才罢手。
这时衣服肯定是又脏又湿了,干脆脱下来洗一洗,一会儿太阳就烤干了。不知谁回家拿来一把铁锹,筑沙成坝。这样水会越聚越多,再适时挖几个深坑,蹲在里面就可以洗了,所谓的“洗”只是在里面扑腾一会儿,让身上沾满水,凉爽凉爽,抑或是打一会儿水仗,你喷我一下,我喷你一下,天真的笑脸仿佛能让岁月变成永恒的花朵。
伏天大雨过后,河面变宽,水色浑浊,流速又快,我们以为这气势可与沙悟净的流沙河相比。这时,村里的大小伙子们便起哄了:谁能蹚过对岸去,谁就是英雄!我们小孩子站在岸边看热闹,那笑声和助威声随着河水飘远又飘回。果真有胆大的一试,那水已齐腰深且冲击力极大,看着他们直打趔趄,岸上的我们也都屏住呼吸,手心里捏着汗。间或来位老者,开口骂去,不要命了,赶紧上来。一场赛事便在嬉笑中偃旗息鼓了。
最有意思的过河是一年仲秋的一个下午,我去放牛。那时我家有四头牛,拴成一排,我骑在头牛身上,随着牛的步伐闭着眼悠悠地背雷震的“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牛到河边低头喝水,我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滑到牛脖子处,上不来下不去,尴尬极了。四处张望,见岸上不远处表哥表嫂正在铲白菜,便大呼,他们急忙奔过来将我抱下……
一年年,时间在更迭,山河也在更新,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也是诗和远方新的注脚。村里人像山也像河一样生活着。这样的小山河我总觉得有点像五柳先生的“桃花源”,它传承但不封闭,它发展又兼顾生态,像一幅未着丹青的水墨画,清新且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