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东西,随着时间的前行,逐渐离我们远去,比如水缸。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就有水缸,大大小小好几个,有盛水的,有腌酸菜的。
水缸大都是用粗陶制作而成,深褐色,时间长了之后,表面甚至变得黝黑,看上去感觉脏兮兮的。那口巨大的水缸放在厨房里盛水用,上宽下窄大肚子,粗粝的质感朴实无华,与那时每天都是粗茶淡饭的日子极其吻合。
在还没有自来水的日子里,父亲得去二百米以外的地方挑水,我常常守在水缸边,看父亲往水缸里倒水。父亲提起一口气,稍微一用力,水顺势而下,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我嘴里不忘叹一声:怎么还不满啊!是的,它很能盛水,满满的一缸水够全家用三天。父亲在单位是木工,很累,回到家里第一个动作就是看看水缸是不是有水,看看烧饭用的煤泥是不是够用,垃圾桶是不是要倒掉,待一切妥当了,才安心地拿起报纸看起来。
每年入秋之际,放在院子里的那口水缸就被搬到厨房里来,因为母亲要用它腌酸菜,一口大缸里往往要腌几百斤的大白菜,才能保证冬天有下饭的菜吃。东北的冬天非常冷,酸菜又是不能冻着的,所以,酸菜水缸要放在灶台旁,即使这样,在寒冷的冬季,水缸的表面也常常结冰。
我最爱那些养在小水缸里的金鱼了,敞口,矮墩墩的小水缸,虽然没有透明玻璃缸那样能衬托出鱼儿的美丽灵动,但是金红色的鱼儿游走在粗陋的水缸里,更显出鱼儿的华丽与精气神儿。现在回头想想,其实它就是一个大花盆,常常被我们几个搬来搬去的。
水缸是属于“易碎品”的,虽然它并不易碎,但是长久使用后,难免出现裂纹,所以那时候还有一个手艺叫“锔缸”,就是补缸。锔缸是个手艺活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锔子像个订书钉,两头尖的长条铁制品,将锔子穿进打好的眼儿里,留出适当的长度,剪掉多余的部分,长度一定要恰到好处,再用小锤将余出的部分砸得与缸的表面严丝合缝,才能保证水缸滴水不漏。做这一切的时候,锔缸的师傅凭的完全是经验,如今这个行业已随着水缸的远去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水缸蹲在角落里,不起眼,静静地望着我们的日子,我出神地关注它时,是在它“穿裙子”的时候。在水缸的外表,平行水面以下的位置,出现一层分布均匀的细密水珠,这时候就预示着一场雨事的来临。我觉得好神奇啊,父母亲也说不出来是什么道理,长大后学了物理常识才知道,是大气中水蒸气含量增加,而水缸中水面以下的部分温度较低,水蒸气接触缸壁遇冷液化成小水滴,附着在水缸外表上而已。不过我很喜欢“穿裙子”的叫法,给粗粝的水缸蒙上了一层美丽的面纱。
日子越来越好了,搬到楼房后,那些水缸却无处安放了,我忽略了父母是如何处理它们的。庆幸的是,它们都留在了记忆里,那一缸清水,倒映着窗前的月光,在我的童年给我饭菜香,在我想念它的时候,跳出脑海,温暖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