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漫天飞舞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冒着炊烟的屋顶上,落在院子当中的大沙果树上,还落在站在屋门口的外祖父的身上。此时的外祖父嘴里哈着热气,两眼望向远方,头发上和身上都是厚厚的雪花,就连那两道浓浓的眉毛,竟然也被雪花覆盖,俨然已成为立在雪中的雪人。
这是我童年时有关外祖父的记忆,只是更多的时候,外祖父并不是站在屋门口,而是在屋子里莳弄豆芽。生豆芽看似简单,但要生好还真不容易,需要选豆子,需要给豆芽定时浇水,豆芽在生长时,还得注意温度,不能高了,也不能低了,总之是哪个环节没做好,一缸豆芽就得烂掉。再就是莳弄豆芽的人,除了勤快,还得心细,这对外祖父这样的大男人来说,应该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外祖父是双辽人,在家排行老大。当年,外祖父来到长白山下的矿区,成了一名煤矿工人,挣的钱,除了邮寄给双辽的父母,剩下的,就是贴补自己的家用,养育6个尚未成年的闺女。一年365天,无论刮风下雨,外祖父从不舍得休一个班。在他看来,好好工作,多多挣钱,让家人的生活过得好一些,是他的担当,更是他的责任。后来,为了能多挣点钱,外祖父就和外祖母想了一个在家生豆芽卖的生钱道儿。这样,外祖父每天再从井下回来,就顾不上休息,先是去市场买豆子,然后回到家里挑豆子,再把挑好的豆子放进缸里,在时不时地浇水中,眼瞅着一颗一颗豆子长出白白嫩嫩的细芽。当细芽窜到缸沿时,外祖父就把生好的豆芽装进筐里,再把这个筐放到小推车上。外祖母这时就准时地走出屋门,推着小推车去市场上卖豆芽。望着外祖母推着小推车走出大门的背影,外祖父的脸上写满了憧憬。
没错,就是憧憬,而且在这日复一日的憧憬里,让外祖父知足的,是日子过得也不再紧紧巴巴,开始变得越来越好了,乃至后来在市里买了一处带有挺大院子的平房。平房是那种老式的砖瓦结构,挺大的院子里,有一棵挺高的沙果树,树的边上还有一个秋千。外祖父买的这处平房,原先是一个私人开的幼儿园。当然,外祖父不可能在新买的这处平房里开幼儿园,而是还重操旧业,继续生豆芽。但对我来说,这处新买的平房给我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回忆。
那时,我也就三四岁左右。白天妈妈上班,就把我送到外祖父家里。我就像个跟屁虫,天天跟在外祖父屁股后面,外祖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更多的时候,则是外祖父忙着生豆芽,我在院子里荡秋千。整个家里,除了我和外祖父,就再没什么人,时间久了,难免会感到孤单寂寞。这样的时候,我就望着院内的那棵沙果树,看上面的绿叶,还有生涩的沙果。
当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外祖父忙乎完了,就来到院子当央,蹲在我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默默地看着我。坐在秋千上,不知为何,我竟然非常享受此时外祖父这样的目光,直到多少年后,再忆起外祖父的目光时,我才蓦然感悟,原来外祖父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慈祥。
妈妈可能想到了我在外祖父家里的孤单与寂寞,一天下班后,她给我带来了一个特别的礼物——一只出生没多久的小狗,虽然它当时长的什么样子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但自从有了这只小狗,我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且很快就成了我离不开的伙伴。我喜欢同它做一些恶作剧,比如趁它不注意,在它的脑门上弹两个脑瓜崩儿……但是,狗也是有脾气的。起初,我们的实力相当,即便是抱团厮打在一起,也还能势均力敌。只是小狗成长的速度太快,没过一段时间,它就变得越来越强壮,而我还是原来的我,一旦把狗激怒奋起反抗时,我便不再是它的对手,每次被狗追得都是号啕大哭。这时,外祖父就会及时地跑来“救”我。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每天苦思冥想的,就是如何与这只狗斗智斗勇。
后来,小狗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一直都没有忘记的,是小狗死后,外祖父找了一块布把它包起来,走出家门,来到房后的小山坡上,挖了一个坑,把小狗放进去。外祖父没有马上把小狗埋了,而是默默地站在坑前,默默地看着小狗,眼睛里有两粒晶莹的泪珠在闪动,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仍是慈祥。
对,就是慈祥!
如今,外祖父已经去往天国三年了。外祖父走的时候,是在冬日里的一个清晨,天刚刚蒙蒙亮,空中飘着雪花。只是这时的外祖父没有站在屋门口的院子里,两眼望着远方,而是静静地闭着眼睛满脸慈祥。天国也会下雪吗?还有,在天国里能不能遇到当年的那只小狗?
前些天,我在路上遇到一只不拴绳的狗,只是下意识地瞅了它一眼,它就朝我走来——
这时,我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陪我玩耍的那只小狗,想起了我慈祥的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