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古树,斑驳地照在幽暗的森林里。细看,很多长满青苔的枯木,横七竖八,或躺或卧,以各异的形态陈列于大地上。有的似狂蛇飞舞,有的像鳄鱼吞食,有的宛如黑熊顾盼,有的则似神鹿祈福。这便是被誉为“枯木天堂”的四方顶子。
它是龙湾群国家森林公园内最典型独特的玄武岩质火山台地。地势开阔平坦,海拔1233米,在高山气候的作用下,形成了奇特的林相和植物群落,呈现出一幅近乎远古时期的生态景观,昭示着自然造化之神奇。
一棵棵参天古树,虬曲苍劲,表面缠满皱纹。印记着岁月沧桑的其间一棵,粗壮的根须裸露在泥土外,形似仙风道骨的古人,手抚长髯,追溯着远古的记忆。
缓步行于林中,体味着生命最原始的静寂,其间流动着时间的从容和空间无限变化的奇妙。突然,一只鸟儿扑簌簌着飞起,惊扰了我的思绪。
我闻声而望,一株站立着的枯木映入眼帘。那树,躯干高大却不是壮伟,颜色也很朴素,灰中带黑。树皮很是粗糙,甚至皲裂、叠卷,布满皱纹,整个躯干没有一处细腻,树叶落尽之后更显沧桑,但它却没有丝毫萎靡、颓唐,整个身躯如虬龙般屈曲盘旋,昂然向上,直冲云霄。
在一堆怪石的包围中,它孤傲地站在那,茫茫天地间,站成一尊不朽的雕像。它与清风对酌,与明月相望,以静默的姿态伫立在瑟瑟秋风中,深沉而内敛,从容而坦荡。斗转星移,镌刻它沧桑的记忆;天雷地火,锻造它不屈的脊梁。纵然成为朽木,树干仍擎向苍天,倔强而狂放。
可以想见,它也曾在春夏的和风雨露中滋长,也曾有过青葱岁月,蓊郁时光;在秋的苍茫中,落叶舞动着它的思绪,褪尽所有繁华,依然站立成秋天的旷达高远;冰雪中身披满树琼花,将荒凉婉约成华美的词章;朔风中,它闭目凝思,内心蕴藏着无限的希望,待春风吹过,满眼的嫩绿,必将点染江山如画。
一路走走停停,探寻着枯木之美。
忽然就想起了苏轼的《枯木怪石图》。在苏轼的画里,一株枯木,盘屈倾斜,艰难向上。那远远逸出的生长的姿势,倔强又峭拔,让人心生敬畏。米芾曾评价说:“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苏轼画的虽是奇形怪状的枯木,表达的却是仕途的坎坷和内心的不屈。
他被贬黄州,因一时无处落脚,暂居定慧院。那时黄州一片萧索,苏轼第一次尝到了悲痛及生活的艰辛。他在给妻弟王元直的书信里说:黄州真在井底!精神上郁郁不得志,生活上穷困潦倒。如此际遇,他恰似一株枯木。好在,有一派壮丽山河,来安顿他这株枯木;有一腔文学热情,来承载他无言的落寞。
衣食无着,他就带领家人于黄州城东开荒种地,维持生计。还发明美食,苦中作乐。当沙湖道中遇雨,挥就了《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他用铮铮风骨弹拨大江流水,点燃英雄豪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激情。
苏轼在不断被贬的过程中,心灵一次次受到洗礼,所以他的画作充满了对于生命的思考。他笔下的枯木与四方顶子的枯木有着同样孤高刚强的风骨,在命运的坎坷中宁折不弯。他其实就是一棵在逆境中葆有孤高不屈的灵魂之树,不惧人生风雨,才成就其文坛的长青之树。
站在“枯木天堂”之巅,我想,苏轼若到四方顶子,想来必会如我一样,被千奇百怪、盘根错节的枯木吸引,说不定会写出诸如《赤壁赋》一样流传千古的名篇佳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