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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文苑茶坊

大姑娘仍唱青纱帐

马金萍

于洋、杨立青、马金萍合影

人生是一场没有回程票的单程旅行。在生命旅行的这趟列车上,我们每个人都会遇上无数个站点,在这些站点上,旅客们上上下下,谁都不知道谁会在哪一站下车和上车,也不知道谁会遇上谁。我这辈子有幸认识杨立青先生,并与他有了短暂的合作机会,或许也是上一辈子在某件事上所结下的缘分吧。

1989年11月,我和作曲家杨柏森受长白山音像出版社之约,为该社创作歌曲音乐磁带《青纱帐——生死之恋》。在此之前,我们曾为该社创作过一盘名为《黑土地——生死之吻》的盒式磁带,发行之后,反响还不错。但我跟柏森还有音乐编辑们总觉得没有完全表达出我们想要表达的东西,于是,就又策划创作了《青纱帐——生死之恋》歌曲磁带。

这盘磁带的整个歌词全部是由我创作的,音乐则是杨柏森创作的。为了把这盘磁带创作得更加精致,出版社决定请上海音乐学院的著名钢琴家和作曲家杨立青来为这盘磁带写配器。因为那年头我们的录音设备还比较落后,录音得在录音棚一轨一轨地录,因此必须得先写好配器,然后按着总谱进行录音。所以,配器的好坏,直接关系着一首歌的成败。

按说,我们当时创作的是流行歌曲,而杨立青先生是研究严肃音乐和现代音乐的音乐家。据我所知,杨立青先生曾在德国汉诺威音乐学院求学,是钢琴和作曲的双博士,后来又被邀请到奥地利萨尔茨堡国立莫扎特大学当客座教授,在德国留学时,就已经创作出了影响非常广泛的钢琴协奏曲《山歌与号子》。在这部宏大的作品中,他用的是西方作曲技法,但所采用的主题音调却又是中国的山西民歌,他创作的中胡和交响乐队作品《荒漠暮色》,也是采用西方作曲手法和民族音乐元素相结合。他所带的那些研究生,个顶个都是国际上著名的音乐家。这样一位有名的音乐大师怎么可能会放下身段来给我们的一盒通俗歌曲磁带来写配器呢?所以,当时我对于出版社能否请到杨立青来为这盘磁带写配器是表示怀疑的。

但后来,他们真的把他给请来了。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盘磁带的音乐编辑许琛的弟弟许舒雅是杨立青教授的亲授弟子,当时的许舒雅也已经是知名的音乐家了。历史就这样非常有趣、也非常偶然地让我跟杨立青先生有了交集,有了短暂的畅谈和一抒胸臆的机会。

我记得那是11月中旬的某天下午,天很冷,刮着北方深秋独有的寒风。出版社的编辑许琛和文字编辑郝建群陪着两个南方人来到了出版社临时租住的省文化厅招待所。那时候,省文化厅招待所在建设街和解放大路交会的戏校旁边,门口就是有轨电车的轨道,摩电车每隔几分钟就会隆隆驶过。我和杨柏森在招待所迎接他们。许琛介绍说,那穿着短大衣的高个男人就是杨立青教授,穿着羽绒服的青年则是他的学生于洋。

接下来几天里,我们熟络起来了。杨立青给我讲了他在德国留学的一些经历,也讲了他的家庭生活,偶尔也讲了音乐界的一些掌故和各种故事。杨立青是上海音乐学院著名教授,那时候他就写出了《管弦乐配器教程》《二十世纪和声技法》等著作,是国内音乐学院必学的教材。他留学德国创作的大型管弦乐《忆》,非常有影响。

记得有一天下午,杨老师看完了出版社编辑给他的那一大摞准备进棚录音的歌曲稿件,来到了我的房间,我问:“哎呀杨老师,您怎么来了?有事啊?”他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就是随便看看,你这屋冷不冷啊?”我说:“还行,晚上多盖点被,也冻不着。”

于是,我们就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刚刚看完的那一摞子歌曲稿件上。他说,你跟杨先生(指柏森)合作的那首《大姑娘美,大姑娘浪》是一首非常好的作品,我说它非常好,不是客气话,也不是说它有多么优秀,而是这种含有非常地域化又非常独特的东西让我很受感动。音乐是离不开地域的,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是这个意思。他说他是研究现代音乐的,现代音乐强调的是个性,没有个性的音乐,再好也只是前人音乐的重复。既是民族的、地域的,又是独特的这一个,这才是好的音乐。伟大的音乐家之所以伟大,首先因为他们是他们自己,是他们独特创造的这一个,这才是他们真正的伟大之处。

他说,你和杨(柏森)先生创作的这首《大姑娘美,大姑娘浪》,不但有着浓郁的地方特色,更主要的还是独特的这一个。我看了你们合作的那些作品,你们俩合作,确实是相得益彰,天作地和。

当时,我听杨立青老师评价《大姑娘美,大姑娘浪》,还以为他只是客气地说说而已,因为在我自己看来,这首歌并不是那盘带子里的主打歌,我更看重的是《生死之恋》或者《童年的歌谣》那些歌,所以,他说完,我只是假装虚心地倾听,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因为杨立青当时正忙于创作大型交响舞剧《无字碑》,不可能在长春待太长的时间,当时我们创作的带子,不但有《青纱帐——生死之恋》,还有一盘《恭喜发财》,两盘磁带一共是20首歌,配器量是非常大的。我原以为,怎么着他也得写个3首5首的,但是,出乎我预料的是,他只写了一首《大姑娘美,大姑娘浪》,之后就匆忙离开了。剩下的那些歌,都是他的学生于洋完成的。

其实,我们跟杨立青教授相处的日子并不是很多,前前后后也就是十来天的样子,但是,感情处得很深。本来我打算给他写一篇《著名音乐教育家杨立青访问记》,由于他走得太匆忙,也没有写成。后来有一天,从录音棚回来,他跟杨柏森竟然做彻夜长谈,一起喝了一箱的啤酒,两人说到动情处,竟泪眼相对,哽咽难声。杨立青教授甚至打算带杨柏森去上音进修,着意培养。

30多年过去了,现在回忆起来,宛若昨天。如今,立青先生已经作古,我们也都逐渐迈入老年,只有那首经过立青先生配器的歌曲《大姑娘美,大姑娘浪》,还在民间广泛流传。那天,浙音的著名教授杨和平老师过来采访我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杨立青。那天晚上,我忽然仿佛听见立青教授在我耳边用玩笑的口吻说:马先生,大姑娘还在青纱帐吗?

我忽然醒了,打开手机,忽然就听见了著名二人转演员闫学晶在某年央视节目中演唱的《大姑娘美,大姑娘浪》的旋律,一时间,我热泪横流,不能自已。喃喃自语道:放心吧立青先生,大姑娘仍在青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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