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在山里住,家家有火炕、火炉和火墙,不然抵御不了冬季的严寒。烧火炉和火炕的前提是必须好烧,否则犯风冒烟,一家人就得受烟熏火燎的罪。解决好烧的问题主要依靠瓦匠,会这种技艺的人就像兽医给家畜治病,技艺好,便能手到病除。
山村的瓦匠秋天最忙,这是扒炕搭火墙修炉子的季节。和好黏黄泥备好砖,准备妥一桌好饭菜,再赶上个星期天,然后去请瓦匠。我们村的瓦匠有几个,技术最好的姓吕,因为下巴大,所以人送外号吕大下巴。老吕这个瓦匠名副其实,盖房子砌砖一个顶俩。他垒墙无须吊线,垒得又直又平、有棱有角,让人一看就满意。搭火炕火炉更不在话下,抽力大好烧。吕瓦匠五十多岁,是闯关东过来的关里人,他的技术是从多年实践中摸索出来的。吕瓦匠心地善良,人缘好,谁求都不拒绝,即使家里的活再多再忙,也是有求必应。
瓦匠活又累又脏,一天的活干完,浑身上下除了泥就是灰,没一块干净的地方。扒炕的时候,要先将土质的炕面扒开,取出大块的炕面坯或者炕面砖,然后再进行烟道的清理。积攒了一年的烟灰,满满地充斥在烟道中间,要轻轻地把它取出来,再送出去。这些烟尘特别的轻盈,稍微有一点风吹过,就会飞扬起来。暮秋的村子里,房前屋后经常可以看到一堆堆这样的烟道垃圾。
清理完烟道之后,要进行炕面的复原。炕面用泥抹好了,接着在炕洞里要用大火燃烧来烘干炕面,当天晚上是不能入住的。炕面一般要抹两遍,头一遍干透了才能抹第二遍。晚上也不能断火,一家人或寄宿邻家或打地铺,将就一个晚上。门窗也不能关闭,让室内的潮气散发出去。
扒炕或搭火墙讲究烟道通畅。烟道,乃烟气的行走通道,入口,是灶坑,出口,在房顶烟囱上。烟道通畅合理,烟道就会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呼呼的烟气,消化着烟气腾腾的热量。扒完炕,炕面上要换上新炕席。那时家家有火炕,火炕是家的脸面,到啥时候,炕沿都要光亮,炕席都要干净。炕上的笤帚,被没遍儿地使着,炕上没啥时也要划拉划拉。年深月久,笤帚就被划拉得只剩个光秃秃的笤帚疙瘩了。
村里也有不求人的,自以为那种活不算啥,没什么技术含量,便自己动手。可往往是上完炕面点着火,灶坑门却呼呼地倒着蹿火冒烟,满堂屋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末了还得去找吕瓦匠。
炕是山里人真正的家。炕热乎,家才让人感到温暖。我们家的土炕,是我和弟弟们的摇篮,也是玩场。有这么一铺热热的土炕,我们回家就总有个扑头儿,就像家里有母亲这个扑头儿一样。平时家里来人来客,母亲总是亲热地招呼串门的人进屋、上炕,尤其是对一些长辈,母亲的嘴里更是不住地说着“上炕里”,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迎,是待人的最高、最亲近的礼节。
瓦匠搭的火炕,每天都被烧得热乎乎的,它拉近了山里人淳厚的感情,也给一家人带来了持久的温暖。冬日的晚上,母亲铺完被褥后,就把手伸进褥子下,一个一个地摸,一个一个地检查着炕热不热,把一双双潮湿的鞋垫放在炕头的褥子下,那种细心的关怀,深深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
岁月流逝,居住条件的演变,使我们远离了火炕,当年扒炕抹墙之类的情景,也留在我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