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特别盼望有月亮的夜晚。不管是春夏秋冬什么季节,只要看见月亮从山岗上爬出来,就会感到莫名兴奋,欢欣惬意地享受月光普照大地的安静美好。
明若白昼的月亮地儿里,我们这些孩子是最开心的。
吃罢晚饭,不论男孩女孩,都会像鸟儿一样,快乐地飞出家门,各自唤着对方的乳名,集聚在村街中心。借着朦胧的月光,你躲我寻,我藏你找,追追撵撵,打打杀杀,尽情尽兴地疯闹游戏……
里,不仅孩子们玩得痛快,忙累了一天的大人们同样悠闲自在。男人一伙儿,女人一帮儿。男人这边,或坐或蹲或站,自顾自吧嗒着烟袋,好半天没人吱声言语,只有烟袋锅里的火星,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忽明忽暗,眨眼似的闪着亮光,好似男人之间的一种默契。女人那边,时不时蓦地就会哄起一片笑声,那笑声肆意纵情,让整个村子都为之一颤。
此刻,村子里几乎见不着灯火。家家户户都不掌灯,月光就是灯光。
尚有白天没干利索活儿的人家,仍在借着月光继续忙着手中的活计,劈柴、担水、推磨……月光帮了他们大忙,让他们不再为天黑干不完活而焦虑。月亮地儿像似把两个白天连在一起了一样。
那时,月亮地儿似乎是一种资源,会被充分利用的。
冬天,有月亮的夜晚,皑皑白雪与晈洁的月光交相辉映,让夜晚变得更加明亮。有勤劳的人家不肯白白错过这大好夜晚,于是,召集起家人,拉上爬犁往自留地里送粪。明净的月光下,是一家人映在雪地上劳动的身影。孩子们大多不打怵不厌烦这项劳动,甚至有些喜欢,因为把粪送到地里后,归来时,长长的一段坡路,可以让他们享受到父母带着他们放爬犁坡的天然乐趣……
春末,最误不得的是稻田插秧。赶上月亮地儿,好多人家都会把晚饭延后一些。哪怕在田里弯了一天的腰再疼、身子骨再累,抑或有蚊虫叮咬,也强忍着,借这难得的月亮地儿多插一捆儿秧。多插一捆儿,心,就多踏实一分。毕竟是农时不等人啊!
落进水田的月亮,被一只只插秧的快手搅得银碎银碎。
夏末秋初,麦子熟了。何时动镰,必须把时间掐准,早了,麦浆没上足,籽粒不饱满;晚了,头伏一过,就会耽误萝卜下种。合适的空当儿就那么几天,若能逢上一个大月亮地儿,是再好不过的。庄稼人不惜力气,月亮地儿让他们把一天变成了两天。
磨得锋快的镰刀在月光下刷刷飞舞,接着是一片倒地的灿灿金黄。
到了中秋,月亮开始变得又大又圆。这是因为秋高气爽,空气中少了湿度,月光朗照,一地清辉。
此刻正是五谷登场之时。月亮一样圆的场院犹如一个偌大的聚宝盆,装着全村人一年的口粮。对农民来说,粮食只要没进到仓里就不能叫粮食,叫庄稼。庄稼都拉到场院了,玉米、高粱、谷子、大豆……垛得像一座座小山,围着场院兄弟般比着高矮,等着主人把它们由庄稼变成粮食。
这时的月亮地儿会被认为是老天爷的恩赐。月光下,晚风中,社员们甩开膀子悠打连枷,一木铣一木铣地把带着籽粒的秕谷撒向空中,由风儿将沉实和轻飘做一次分离了断,就此庄稼蜕变成了粮食。
八月十五,自然是一年中月亮最大、最圆、最亮的一天。纵然是场院上活儿再多、再忙,这个晚上,也要把活儿先放下。回到自己家,把饭桌搬到院子当中,摆上几个小碟。碟中放上月饼、西瓜、葡萄,全家人坐着板凳围在一起,静静等待月亮从山后升起来,将第一缕月光落进自家小院儿那份欣喜……
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往日乡村夜晚月亮地儿的情景,已成为一种久远的记忆。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土地还是这片土地,村庄还是这个村庄,只是模样变了。房子变新了、街道变宽了、院落变规矩了、篱笆变成墙了、种植收割变得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了……新农村建设,让村庄变得今非昔比旧貌换新颜了。特别是村街两旁的光伏路灯,靠白天太阳能蓄足了电,到了晚上,一亮一个通宵,把整个村子照得一片通亮。村里的大人孩子们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盼望月亮地儿了,夜明通宵的村街路灯,天天都是月亮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