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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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版:故事人生

我的小脚奶奶

张继平

我的奶奶出生于1911年,七八岁就裹了脚。过了门,同宗晚辈都叫她小脚奶奶。小脚奶奶没上过学堂,一个大字不识,也没有自己的名字,去世后,墓碑上刻着张周氏。

爷爷奶奶有五个儿子,都是挨肩儿的“小蛋子”,肚子没油水,都是能吃的主儿。青黄不接的时候,万般无奈,奶奶用小脚一步一步丈量着,走上回娘家的路。

到奶奶娘家张宗信屯,整整二十里地,奶奶硬是“触嗒触嗒”走回了娘家。五舅爷一边数钱,一边说:“这钱不用还了,下辈子你也还不上!”奶奶满眼辛酸泪,攥着全家人救命的七十块钱,一步一步挪回家。从日头升起走到太阳落山,小脚板子布满大水泡,脚脖子肿得老粗,那肿胀一个来月才消。

奶奶常说,人穷志不穷。等到一上秋天,奶奶在家照看小儿子,让四个儿子带上干粮到西北二百多里地的草甸子,贪黑起早打羊草卖钱。等上冻了,奶奶又让他们去东三百多里外的江湾,穿冰窟窿打鱼、下套逮野兔子,拿到集上换钱。小片开荒的玉米、高粱也卖出一部分。

不到年底,奶奶就把从娘家舍脸借来的七十块钱还上了,还多给了十块钱利息。那时七八十块钱可不是小数,娘家人都惊奇地看着这个小脚女人,说不出话。

奶奶的四个儿子都出生在1938年到1949年间,只有老儿子出生晚些。那时候生活艰难,可是,小脚奶奶硬是咬着牙,把大儿子送到了中学读书,又让他到兽医站学兽医。家里交不起学费,奶奶向人求借,刚迈出人家门槛,就听人家说:“都说五老太太家穷,还供两个学生。”小脚奶奶把涌到眼圈的泪水吞咽回去,就是认准了读书这条理儿,借钱也要送孩子上学。她的五个儿子全都有文化,这成为小脚奶奶后来在全屯人们心目中的亮点。

有一年,远支的四爷四奶才三十多岁就双双染病早逝,撇下五个儿女,最大的还不满十岁,小的嗷嗷待哺。其他兄弟都躲得远远的。小脚奶奶自己五个儿子,没有一星半点的余富,可是闻听此事,奶奶还是翻来覆去,一晚上也没睡着,天一放亮,就不顾爷爷的阻拦,抬起颤颤巍巍一双小脚,来到病故的四爷四奶家,把五个孩子揽在怀里,告诉这些侄男侄女:“不要担心害怕,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亲娘,我的五个儿子有饭吃,就有你们五个的饭吃,五娘一定把你们养大成人。”五个孩子跪地不起,抱住了小脚奶奶的大腿。

一家人十几张嘴,穿衣吃饭问题非同小可,何况是七十多年前的穷苦人家呢!谁能想象得出,小脚奶奶这一夜是经过了怎样“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折磨与煎熬才做出的决定啊!从此,十个孩子的吃饭问题成了奶奶的头等心事,小脚奶奶从锅台走向了家庭生活的前台。

春天,小脚奶奶就到榆树下,把铁钩子绑在木棍头上,用铁钩子钩榆树钱。榆树钱甜丝丝,可以直接食用,扒下来的榆树皮,去掉硬壳部分晒干碾碎,可煮粥喝。夏天,小脚奶奶就到野地里割灰菜,挖曲麻菜、婆婆丁、车轱辘菜、小根蒜。秋天,小脚奶奶到田地里,薅地瓜秧子,捡甜菜缨子,刨老鼠洞里的粮食。

方圆十几里的漫山遍野,奶奶用她的三寸金莲不知道走过多少遍。

那可是一双为困住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准备的残脚啊!每走一步,全身的重量都要压在折断的脚趾骨头上,小脚奶奶得忍受多少疼痛才养活了这额外的五张嘴!

冬天,小脚奶奶把玉米芯一点一点抠出来,把夏天牙缝里攒下的萝卜干、土豆干、茄子干拿出来,变着花样做出来给孩子们充饥。而她自己一年四季吃的都是难以消化的榆树皮、能造成腿脚胖肿的灰菜和猪毛菜。

每天熬粥,第一大锅奶奶都是先盛给我四爷四奶的五个孩子,兑了水的第二锅稀粥才盛到自己孩子的碗里。夜幕沉沉的煤油灯下,每天都有小脚奶奶彻夜缝补浆洗的身影,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也都是穿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也许是小脚奶奶的大善之心感动了天地,这五个孩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后,都争着孝敬这个用心血甚至生命哺育他们长大的五娘。以至于我一直认为邻屯的老姑就是奶奶的亲闺女。直到现在,我们这些侄男侄女都把老姑当成亲姑姑一样对待。

小脚奶奶享年84岁。一辈子没吃过一粒药,没打过一剂针,耳不聋眼不花,是坐着离世的,面相自然舒展。乡亲们都说她积善成德,所以老来享福去得安详。小脚奶奶生前却说:“要不是共产党把咱们穷苦百姓解救出来,哪能活到今天!要不是赶上新社会,男女平等过上好日子,我一个小脚女人哪有今天的福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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