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与伊通，两座城。

从北向南，市界的起点到终点，全长48公里。

从长春市区向东，至亚泰大街右转，是高速公路，限速120公里/小时，单程高速费21.43元，需要30分钟抵达。

从市区向西，至前进大街左转，是长伊公路，限速80公里/小时，沿途有三个红绿灯，需要50分钟抵达。

两座城之间，联结着春夏秋冬、晨曦暮晓。

是距离，是牵挂，去程朝阳在左，返程夕阳在左；是时光，是岁月，阴晴雨雪，从未缺席。

是母亲，是女儿。

在两座城之间，撑起一场阔大的盛典。

（一）

很多年来，每周末回伊通看望母亲，是我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个自然月，被均等地分割成四个等份。

大都需要早起，知道母亲在等。

提前一天惯例要去一趟超市，按照母亲的饮食偏好，悉心挑选，为她准备妥当。知道她什么也不缺，又总是担心她缺什么。付款，装车，可以常温的食物直接留在车里，需要冷藏的提上楼放进冰箱。睡前想着把当周要带给母亲的物品整理好，药物、文稿和书籍装进纸袋放在显眼位置，手机定好闹钟，清晨按部就班，尽早出行。

夏季日出已出，冬季日出未出。从土壤萌芽的新绿，到满目金黄的秋，这一路，听得见庄稼拔节的声音，看得到晨雾与晚霞，暮色里升起袅袅炊烟的村庄，大雪覆盖下的天地茫茫。

一路向南，要路过19个地标，依次是义和村、永春镇、平安堡、向阳村、红丰村、农风村、崔家窝棚、凤凰坨子、兴中村、董家店、囤家屯、乐山镇、南岭屯、伊通河大桥、辛屯村、长红村、依家屯、后范村、聂家屯。过了农风村，马路两旁不再有路灯，也就驶离了城市。过了依家屯，就是两座城的交界。而作为伊通七星山之一的东尖山，是标准的距离参照物，只要看到它，就知道小镇在不远处了。

最后一个红绿灯左转，进入伊通外环。行驶200米左右，马路右侧是一家宴会楼，门前有一片空荡的停车区，紧挨着二层小楼，挂着“xx小吃”的门匾，八开纸贴着此楼出租。时间尚早，通常到这里，我会停车锁好车门，放倒座椅，休息十分钟以缓解疲惫。有时候会迅速沉睡，然后迅速醒来。

启车再转一个路口，就到了伊通的中心主街。

清晨，静谧的小镇尚未苏醒，我已经抵达。

（二）

平行空间里的母亲，坚守着故土与家园。古稀之年，依然在工作岗位上一腔热忱，用坚韧且强劲的精神之树，支撑起广博而深邃的生命力量。

母亲不常来我的城市，亦不接受在这里久居。这座城里的房子常年空置，养着很多花，由于我从不按时浇水，没有开出艳丽的花朵。母亲一边站在阳台里惋惜，一边仍在按照她的时间规划匆匆返程，毫不留恋。我曾经百思不解，到现在终于释然。

小镇里，有母亲的根啊。那是她的精神滋养，是她文学创作的根基和源泉，更是她如歌如火的生活。

我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母亲总是习惯每天清晨撕掉一页带着褶皱的日历，细数着时间。从周一到周末，在我的世界里很短很短，忙忙碌碌转眼又要启程。从周末到周一，在母亲的世界里很长很长，撕掉一页才能过完一天倒计时。

“出发没有？慢开车。”“开车精神点，别睡觉！”“进市里没？到家好好歇歇。”……一路载着母亲的唠叨，那是我不需要翻看手机就知道的微信内容；一路飘着家里的饭菜香，那是母亲提前一天就为我准备好的食材；一路写着母亲的大爱乡愁，那是她难离故土、忠于文学的虔敬之心；一路系着我的牵挂，那是再忙再累也要踏上的归途。

母亲的房子临街，每次从小镇离开，她总是坚持送我到楼下。后来她的身体渐渐不佳，于是就守在窗前，等我从楼后的小路转弯到主路。这车水马龙的街，她或许无法清晰地辨别哪一辆是我的车子，而我在快速行驶的车流中，透过挡风玻璃，有时候隐约能看到她半开着窗，朝着窗外挥手，有时候马路两旁斑驳的树影遮住了她，我按下方向盘短促的喇叭声与母亲呼应，然后匆匆驶过她的窗下。

“穿过妈妈的目光，离家的小巷；穿过温柔的时光，有你的地方我就有路回家……”

此时彼刻，都是双向奔赴的星辰大海。

无论何时，每次听起这首歌，我依然热泪盈眶。

（三）

写到这段文字的时候，距离母亲这一年的生日，还有10天左右的时间。

“八月/应该是汉子们出生的时间/红高粱的季节/为他们准备了收割的刀镰/可是/我却跳跃着挣脱了母体/落在了那铺土炕上/仿佛是一次宣战/我来了/把所有的门都敞开”……

《我和八月》，这是母亲的诗，这是母亲的气场。文学的浸润，为她构筑起丰厚的精神家园。一身傲骨，从不言败的精气神，她的步履依然铿锵有力，见地依然一针见血，在病痛中依然笑对生活，眼睛里依然有光。

牵着母亲的手，漫步在小镇的街。陪她说说话，买买菜，并没有更多要紧事做。

天远云阔，子欲养而亲还在，我想，这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散文诗。

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

每一道车辙，都是归家的脚印。寒来暑往，都是这条最美的路。

愿母亲历尽千帆，得偿所愿。

愿母亲身康体健，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一路踏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