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人的心目中,都烙印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初次到南方旅游的人,苏杭必为首选。宋金时期金国的海陵王完颜亮要攻打南宋的因由中就有他对临安的垂涎:“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显然占有临安这块富庶的风水宝地,是金人首领要实现的一个理想。
说起运河,我最早的印象来自1988年,《诗刊》社组织的一次“运河笔会”。从淮安的古末口乘一艘大船到扬州,走的是古邗沟一线,中途在高邮上岸吃了一顿午饭。今年深秋时节,杭州最年轻的新区——临平举办采风活动,让我有机会深入到京杭大运河的最南端,来对这一段的大运河增进些了解。
当地的主人介绍说临平区整体犹如一片荷叶,八个乡镇均匀分布为荷叶的筋脉。全区水网密布,仅运河就有三条,一是被认为是中国最古老的运河——修于秦代的上塘河;二是始建于唐宋的古运河;三是刚刚修建好的新运河,也叫二通道。斥巨资新修一条运河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在古运河塘栖段上有一座修建于15世纪的石桥——广济桥,它是整个大运河上现存的唯一一座七孔桥。据说2014年大运河申遗成功,这座广济桥是有贡献的。当那些评审专家在考察过程中还有些苛刻的质疑时,见到广济桥立马没有了二话,可见真东西的魅力。此前,从经济上盘算,有人主张拆掉这座桥,把运河进行修整即可。但要留住广济桥,那就只能另建一条新运河。最终决策是选择了不惜代价,保护文物和历史。其实在对待文物的保护上,临平人也是得到过教训的。塘栖古镇上还有两个宝贝文物,都在水北街上,一个是杭州水利通判厅遗址,一个是乾隆御碑。民国初年,水利通判厅的房子被毁,乾隆御碑因被崇裕丝厂的老板砌进住宅的墙内,得以保存至今。这两个文物的级别,因不是原汁原味了,只能降格以求,当了省保。这样一对比,塘栖镇上的人越发珍惜这座广济桥,指着这座桥介绍时,就像这座桥是自己家的一样。
塘栖镇上做生意最红火的店铺也愿意簇拥在桥的两边。其中就有一家创建于嘉庆五年的百年老店汇昌号,他家的粢毛肉圆堪称一绝,入口香气浓郁,把糯米和猪肉结合出最佳的味道。店主人还是个博学的人物,在自己家的另一爿店里,建了一座点心模具的博物馆,收集了各地的点心模具上百种,展览在橱窗里,参观者难得欣赏到这些“不起眼”的宝物。琳琅满目中也能看得出地域文化的差异,来自山东的模具稍显粗犷,而浙江的就非常精巧,有的小模具只有一方印章大。午餐安排在广济桥边的王元兴大酒店,这也是一家百年老店。服务员端上一道热菜,身边的朋友介绍说这道菜叫细沙羊尾,吃起来有点儿像东北的雪衣豆沙。看到它圆滚滚的样子怎么也不像羊尾呢,于是,我就刨根问底,才知道“羊尾”的意思不是指这道菜的形状,是代指从羊尾处挤出的“黑蛋蛋”。这也是一种南方似的幽默吧。
古镇人已经懂得了什么是坚守,在水北街的另一家叫作喜堂的店铺门前,竖立的招牌上写着:本店有六年不换菜单的几道菜,什么明火烤牛排、西班牙煎红虾、黑松露炒米粉、潮州手打墨鱼丸等等,看上去有点中西合璧,也许这种饮食习惯与晚清塘栖古镇的“资本主义”萌芽有关。甲午战争后,古镇上的有识之士秉持实业救国的理念,跑到意大利等欧洲国家,买来各种先进的生产设备,在塘栖建厂进行工业生产,一度周边地区来镇上做工的人都超过了常住居民。
为了让我们能多看些地方,主人居然不给客人午休的时间,明显看出有午睡习惯的都带着一丝倦意。当地的作协主席袁明华机智地用“古海塘”来吊大家的胃口。他告诉大家“古海塘”有多么了不起,如果没有“古海塘”就没有临平,没有今天的杭州,甚至杭嘉湖平原都不保。可由于明华兄的“杭普”听起来并不好懂,让各位把“古海塘”有的想象为一个池塘,有的想成古老的海棠树也未可知。我抓紧时间,在中巴车上打了一个盹之后,车子就颠簸起来,在一处荒僻的道路尽头停车后,明华兄带着我们走上一条石板铺就的“空中路”。这里就是位于临平乔司镇保存完好的一段钱塘江海塘。
关于钱塘江之名称的来历有好几种说法,但归结起来都与防范江海大潮有关。说吴越王钱镠当年为制服兴风作浪的钱塘大潮的潮神,在八月十八潮神过生日的时候,组织一万个弓箭手,在江边射击潮神,直到将其击退。后人感念钱镠的功德,将江边的海塘叫作钱塘,这条大江也就称之为钱塘江。这些传说暂且不论,钱镠治理海潮,确实还是功不可没。是他首创了“捍海石塘”的抗潮方式,用竹笼装上石头筑成防潮堤坝,防潮涌的效果好于此前的其他方法。从唐代到现代历史上有记载的潮灾就有183次。明成化八年(1472)七月,钱塘江北岸杭州至平湖,“城郭多颓,庐舍漂流,人畜溺死”。海盐平地水丈余,“溺死男女万余人”。朱妙端有诗《海溢》道:“飓风拔木浪如山,振荡乾坤顷刻间,临海人家千万户,漂流不见一人还。”据《钱塘江志》记载:光绪二十五年(1899)开始,萧山南沙江岸连年坍退,至民国十七年(1928)“岸线南移近30里,累计坍失熟地38万亩”,这就是由于潮灾的海水倒灌,造成的危害。同治元年(1862)、二年(1863)“海宁塘圮,海水溢于河,直达嘉兴新腾、桐乡乌镇、湖州双林一线以北,平湖、嘉善河水皆咸,海盐、海宁等处三年无收”。
世界上有三大有名的强潮涌,一是印度恒河潮涌,二是巴西亚马逊河潮涌,第三个就是钱塘江潮涌。为抵御汹涌不羁的狂潮,历朝历代的官府和百姓真是伤透了脑筋。最早的时候人们修建土堤,土堤的作用有限。人们又开始修建柴堤,即用一层树枝加一层夯土,相当于古代的“钢筋混凝土”,然后再插上木桩。再后来又升级为石塘,后期的石塘已不是早年钱镠的修法,是用长条石一层一层砌成下宽上窄的梯形大坝,条石的缝隙间用糯米浆弥合,坝高有六七米,下宽十余米,上面有五六米宽,迎潮面每一层之间延伸出一部分,呈鱼鳞状,以增加抗潮的阻力。为使石板之间连接处稳固,最上层的每块石板缝隙之间都用两个三角形顶角相对的铸铁石锁加以固定。我们脚下的石塘,据考证是清代乾隆年间修筑的。经过岁月的磨蚀,在石锁上仍能看出“钦工”二字。同来采风的陈世旭先生认为后面的那个字应是“立”不是“工”,“钦工”是字迹被磨蚀后人们的误读。但不管怎么说“钦”字没有争议,说这“古海塘”是皇家工程则是铁定无疑。乾隆皇帝一生六下江南,其中有四次就视察过江南的水利工程,即“阅视塘工”。乾隆二十七年(1762)“阅视塘工”后,还亲自撰写了一篇《阅海塘记》,总结历代治水的经验教训,探讨海塘修建的细节,体恤民情,致力于解决民生疾苦。这篇文章与他父亲雍正皇帝的《御制浙江海神庙碑文》分两面一同刻在盐官海神庙里的石碑上。
钱塘江的入海口是个喇叭型,这一段江道摇来摆去,如今已经远在我们行走的这段“古海塘”几十公里之外了。石堤内外现在都是农田菜地,还有一些养鱼的水塘。石缝里长出来的枸杞,结出一排排红色的果实,剔透玲珑。走出一两千米之后,石堤两侧和水泥路面形成一体,成了一条马路,路边是一些工厂和店铺。沧海桑田,时过境迁,钱塘江海潮形成的那些灾难,这里的人们已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藏到历史博物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