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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城(即今天的白城、松原)人,总习惯地称脚下这片土地为瀚海,亦称八百里瀚海。一年夏走大庆,在萨尔图的表哥家里闲聊,大表哥也自豪地称大庆所处是“八百里瀚海”。于是乎,这“瀚海”便久久地翻腾我心……
你瀚海,我也瀚海,然这里何曾有海?心存疑问,便于平日阅读中对它留意起来。某日翻阅《汉语大词典》,从卷6中见它解释有三:其一是地名解。“其含义随时代而变。或曰即今呼伦湖、贝尔湖,或曰即今贝加尔湖,或曰为杭爱山之音译。唐代是蒙古高原大沙漠以北及其迤西今准噶尔盆地一带广大地区的泛称。”其二作沙漠解。泛指内蒙古自治区北部及蒙古国南部的广大荒漠地区。其中,还引证了唐人陶翰的《出萧关怀古》,诗中有云:“孤城富瀚海,落日照祁连。”其三为都护府解。“唐都护府名。贞观中置瀚海都督府,属安北都护府。龙朔中以燕安都督府改号瀚海都护府。”简单地说,即是唐朝在北方设立的政府管理机构,辖今天蒙古人民共和国及俄罗斯西伯利亚南部一带。辞书所云明确,然与所期甚远,其“海”特有所指,于是便心生“浩浩乎,平沙无垠”的苍凉来……
后来,从典籍阅读中,又获知“瀚海”一词在古时,也泛指一定水域。在汉代,人们即把今天的贝加尔湖称作“瀚海”,抑或北海。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中就有:“(霍去病)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当是岑参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一诗中的“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且不说它抒发了诗人怎样的感情,可这些却让我跳出了之前的“瀚海”即是大漠的思维定式,由此知道它也可做一定规模的水域,可大亦可小,其名在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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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一词在我认识上产生飞跃,是上世纪90年代末的一年夏天。那次,与中科院东北地理与农业生态研究所专家裘善文老师邂逅于原新荒乡政府(今安广镇所辖)。相握后,于闲聊中得知他的课题组还在搞一个名曰“松嫩平原古大湖”的勘测考察,从专家口中得知了我们所处的地方,远古时曾是汪洋一片的大湖。
怎样的大湖?问它方圆,问其与我们的嫩江、洮儿河、霍林河的关系,回答不但有,而且还相当密切。那么,它又是怎样的大湖呢?一番追问,裘善文老师看出了我的兴趣。午饭后,他便借助办公室墙上一幅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用铅笔沿着古大湖的勘测点,勾勒了一个大湖的边界轮廓。起点始于黑龙江省的林甸、依安之间的三兴,然后依次经过齐齐哈尔东南的烟筒屯——镇赉县的坦途镇——白城东——洮南东——安定——乌兰花——通榆县的瞻榆——太平川——科左中旗东北——长岭——前郭尔罗斯——扶余——肇源——安达西,最后又回到始点的林甸与依安之间的三兴,一个近似的椭圆形。笔停三兴,他侧目于我,并告诉铅笔所勾勒的仅仅是古大湖沉积的厚层黏土层范围的钻点。若包括湖滨,这大湖的实际范围要远远大于这个分布。问它面积,裘善文老师说:“至少在五万平方公里,六七万也都是它。”
再问大湖的成因?他便讲起了古大湖的前世——距今200万年—100万年前的早更新世时期,今天松辽平原中部是一片巨大的沉降带。在地质变化的影响下,这片大平原逐渐变成一片地势低洼的巨大古盆地。那时候,这里气候温暖湿润,降雨密集而丰沛,每年的降水多集中在春夏秋三季。雨季虽短,可大量的降水却汇成一股股涓涓溪流,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于是便使这片巨大的盆地形成了烟波浩渺的大湖,这便是被今天地质专家命名的松嫩平原古大湖。
为证明它的存在,地质工作者还通过钻探等手段,在今天大安市的舍力、乾安县的令字井、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的卡拉木、农安县的伏龙泉等地进行钻探,从中都发现了中更新世湖相沉积,这些都证明了古大湖的存在。与裘善文老师相遇后,“松嫩平原古大湖”便荡漾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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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认知古大湖之前,瀚海当是我心里最早的占据。可当知道了它的前世,古大湖就一直走心于我。二者相容,则得益于同为长春地理所另一个课题组专家们的接触,从他们对古大湖的解读中,依稀看见“八百里瀚海”的一路走来……
记得是2002年夏天,因工作关系,我与前来考察“嫩江古河道”的中科院长春地理所的课题组专家们有了工作上的交往。一天上午,我去了课题组专家所住的月亮泡镇岔古敖村,与村支书谷国财、课题组长孙广友老师一起研究了那个村饮水问题。饮水的话题没多长时间,便与村干部达成了共识。接下来的时间,我便把话题转到了“嫩江古河道”上来。提及这个,课题组长孙广友老师便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起了古河道,话题仍旧从“松嫩平原古大湖”切入。
依他所言,古大湖时的原白城地区,便是这个大湖腹地,古人以“浩瀚”二字来形容。由此,我便联想起“八百里瀚海”来,问他这“瀚海”是否就是“松嫩平原古大湖?”他十分有分寸地说:“应有一定的关系。”如此,感觉“沧海桑田”这个有着深远意味的成语,便在脚下这片土地有了印证。至此,专家们所探源的“松嫩平原古大湖”,便与今天白城、松原、大庆等地人们所乐道的“八百里瀚海”有了完全的重合。
它如何就沧海桑田了呢?据孙广友老师讲,这还得益于那时气候,得益于那时的密集降雨。降雨在源源不断地给古大湖补水的同时,也将发源地山峦间和沿途的泥沙带到了这里。大约在距今百万年左右的“中更新世”末,松嫩平原古大湖地壳出现了缓慢的隆起,地表也不断地抬升,使得古大湖区陆续出现了陆地。到了距今约12万年的“晚更新世”,“松嫩平原古大湖”完全消失,并从中解裂出松花江、嫩江、洮儿河、霍林河等诸多水系来,各自形成了固定的河道,这便构成了今天白城、松原及大庆等地所特有地貌与江河走向。同时,它也框定了我们的家园——纵横的江河、星罗棋布的湖泊,还有无尽的沼泽,于是乎这里成了飞鸟的天堂,猛犸象、披毛犀、大角鹿、野牛等大型古动物的家园和鱼的世界。再后来呢,这片土地上便响起了人类追逐动物的脚步声,由此在河畔、山岗处升腾起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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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一词,最早的文字记载始于《史记》和《汉书》。至于人们为何要在“瀚海”前冠以“八百里”呢?不但是我,也一直是很多人心存的疑问。
问询百度,查阅相关文献资料,“八百里”所包含的内容极为丰富:它做数量词时,通常是对遥远路程的形容;它做速度时,是专门用来表示紧急情况下的信件传递——“八百里加急”。古时信件传输靠驿站,一般每隔20里有一驿站,一旦传递的公文上注明“马上飞递”,那就必须按规定以每天300里的速度传递。紧急情况下,每天可以400里、600里、800里速度传递。它做地名时,“八百里”却是个真实的地名存在,即位于今浙江临安市东。《新五代史·钱镠传》记载了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国王钱镠奇袭王郢的故事。说的是唐僖宗乾符二年(875),浙西裨将王郢发动叛乱,石鉴镇的将领董昌招募乡兵讨伐叛军,上表推荐钱镠为偏将,以攻打王郢。当时,黄巢起义军已经发展到了数万人,在浙东一带声势十分浩大,快到临安时,钱镠以为临安镇兵少而叛军多,用武力很难抵御,应当出奇兵来阻击他们。于是,挑选几十名强壮的士兵埋伏山谷,待黄巢的先锋军进入了伏击圈时,埋伏在这里的弓箭手万箭齐发,黄巢的先锋军大乱,钱镠借机带领士兵斩杀了敌军数百人。之后,钱镠便命令紧急撤离。临行时,他叮嘱路边的老妇人说:“后面有问我们去处的,就告诉他们‘临安军队驻扎八百里’。”黄巢大军赶到时,听了老妇人的话,不知这“八百里”是地名,于是撤退了,临安得以平安。它做名词时,原指是一种疾驰的牛。《世说新语·汰侈》载:晋王恺有良牛,名“八百里驳(bó)”。“八百里”是对其善于奔驰的“驳”的形容。辛弃疾在《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词里有“八百里分麾下炙”词句,即特指这种行如奔驰的牛。它做形容词时,亦形容面积之大。亦如“八百里秦川”,指的是陕西北部的渭河冲积平原。而“八百里瀚海”呢?想来亦应如是。
一番穿越,感觉在“瀚海”前冠以“八百里”,还是古人钟情于它的宽阔浩大。而今天人们对它所念兹在兹的,想来除了世事沧桑的转化之意外,再就是感念它昔日的接纳与孕育、今天的寄望与承载。此外呢,还有厚重的文化积淀和人们的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