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气温骤降。漫天飞雪细如米粒,飘飘洒洒,直下得天地洁白。
坐在轻轨车里。每到一站,车门一开,呼啸冷风席卷而至,顿有跌入宇宙洪荒之感。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出门,且是周末,的确需要巨大动力与勇气。
吸引我的,是雪博会里的“非遗”。借着第七届吉林冰雪产业国际博览会的东风,长春国际会展中心的“非”凡丝路主题展馆,也齐聚了全省乃至全国的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此,顶风冒雪,也要去看看了。
下了车,踏着雪,跟随热情洋溢的人潮。进入会展大厅,见展台一一罗列。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琴棋书画诗酒花。原来,非物质文化遗产,就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里。
闻着馅饼的香,看几位大姐烙她们的“蒙古族馅饼”。忙碌的她们,都是黑红面庞,日日在厨间劳作的模样。猪肉酸菜、羊肉芹菜、牛肉洋葱,最是家常的几样馅料。细看她们手中的面团,柔软得几乎无法拿上手来。然而她们自有妙招,用一个裁剪下来的矿泉水瓶口做工具。每切割一次,一个圆圆的面团就分离而下,速度快,且大小等分。她们手中的馅饼,皮薄馅大。满满地,那馅料在饼皮儿上几乎堆成了小山,然而她们三抿两抿,那馅儿就消失不见。圆圆饼皮变成圆圆包子,再以手拍拍打打,馅饼遂成型,放于电饼铛上,很快,两面金黄,诱人之香扑鼻而来。
冰天雪地,这一缕缕热腾腾的香,吸引了很多人驻足。漫天寒凉里,这芳香与热气,一时使人迷幻,仿佛重归儿时乡下。那时的灶台,也如这里一样。在氤氲的灯光里,微微有些雾气弥漫。灶膛里,木柴噼噼啪啪,发出红亮而热烈的光。当然,这也会让人联想到城市里角角落落的餐馆。食客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笑语欢声里,不断飘来馅饼的香味。那种居家的日常,市井的喧嚣,好比是这一锅又一锅馅饼的宏大背景。它们烘托得这馅饼的香,愈来愈浓烈。人们团团围坐,醉人香气里,连灯火都觉可亲。
长白山满族剪纸、松花湖浪木、查干湖鱼皮画……河南朱仙镇木版年画、哈萨克族乳制品、盖州皮影……如此近距离地与闻名遐迩的“非遗”面对面,仿佛是一次文化视觉上的“饕餮盛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手艺人稳稳地坚守着自己的内心。日月轮回,星移斗转。他们不慌不忙,不疾不徐——慢慢地搓揉、剪裁、描摹,一针一线,一丝一缕,一拿一捏。时光,漫长的时光、寂寞的时光、琐碎的时光,都一点一滴地融进他们的作品里了。真正是“捻一个你,塑一个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家族几代的技艺,一路绵延而至于他们这里,很有几分独门绝技的意味了。代代传承人,孜孜矻矻,甚而至于穷尽毕生心力。他们当然渴望着,高山流水遇知音。
琳琅的展品,真如一颗颗亮晶晶的水滴。它们绚丽、夺目,反射着太阳的七彩光辉。然而观者如我,更想看到这些“技”与“艺”如何行云流水,如何水到渠成。如果能走到传承人的生活场景里,看他们技压群芳,震惊四座,一定会倍感愉悦与满足。广大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大海汪洋。
说到底,活着的“非物质文化”,是长在生活里的,它们与生活,须臾不可分离。它们是“艺”的呈现,更是“技”的凝聚。正是技的千锤百炼,千呼万唤,艺,才以万千的面目,万千的身影,华美绽放。
那些泥土、树皮、纸张、布头……皆是日常里最普通不过的材料,然而正是这样的一些材料,在一双双巧手与慧眼的注视下,幻化成了富有生命的艺术品。
一些家庭作坊式的手艺人,深深吸引了我。他们身边的各种艺术品,几乎都是就地取材,量体裁衣——每种材料是什么天然形状,就依着这个天然而取其“势”。于是眼前,有野趣横生的“松果南瓜”、憨态可掬的瓷泥娃娃、弯弯如弓的木头勺子、吉祥喜庆的布艺贴画……每一件作品,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这一个”。
忆起某件作品的创作初衷,他们说,不记得是哪一天,忽然,就对着那些零零落落的材料,动起了心思。在别人眼里也许是“边角余料”,在他们这里,却都成了珍贵的“宝贝”。从不遗余力地搜集材料开始,经年累月,苦心构思,忽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作品诞生的那一日,他们无不在心底幽幽地说:不是我想把你们做成什么样子,而是我在看你们能呈现什么样子。在我手里,你们又会继续延续你们的下一辈子了。
是地久天长,是心有灵犀;是爱物惜物,是天地与我共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一辈子。下一辈子。人与物,竟会产生如此奇妙的因缘。曾经,日常里再平凡不过的材料,被艺术家们遇见。他们用心打量它们,将其做成可赏可用之物。夜阑人静,这些灌注了艺术家灵气与神韵的作品,也一定深深抚慰了包括艺术家在内的很多孤独落寞的心。人与他的所喜所爱、所痴所恋,真正是相互遇见,彼此成全。
世间万物,大概都在期待着那一双灵巧的手与那一双聪慧的眼,那一点发自内心的善良,那一点默默坚守的宁静与安然。毕竟,无尽岁月,人与物,彼此都需要那一缕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