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车,是北方孩子冬天的童话。
大地封冻,雪一落,我们村里的孩子们就推出那个大玩具——它没有轮子,只有两根滑滑的铁棍与冰面相接,却可以在冰雪路面上疾驰如飞。大人们管它叫“爬溜儿”,我们却喜欢叫它冰车。它载着我们的笑声,飞驰在冬天里,飞驰在银色的月光下,飞驰在那条长长的冰路上。
我们村东头有一块儿空地,空地旁边住着慈祥的李爷爷,他总是把空地扫得干干净净,背着手,站旁边笑呵呵地看着我们玩。
忽然有一天,有人在空地上泼了几大桶水,冻出一个小冰场。晚饭后,我们又聚过来,在冰上用鞋底打冰滑儿。
拥挤的小冰场明显不够大。
那天晚上,妹妹玩丢了一条系头发的绫片,我陪她出来沿路一直找到小冰场,远远就看到冰场上有一个人影在晃动。我们俩屏着气,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靠近冰场,原来是李爷爷在用水浇冰场。他浇完两桶水,挑着空桶又去井边打水。两只空水桶在他身前身后欢快地荡着,桶的铁梁与扁担的铁钩摩擦着,随着李爷爷脚步的节奏吱呀吱呀地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待李爷爷挑着水回来,两只盛满水的桶坠得扁担微微有些弯。扁担在李爷爷肩上一颤一颤地,随着李爷爷疾碎的脚步嘎吱嘎吱地唱着节奏铿锵的歌儿。李爷爷放下扁担,看见了我俩,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把手向我们一摊:“你俩是不是找这个?”妹妹冲过去,兴奋地大叫一声:“是我的!”一把抓过绫片,重获至宝似的贴在身前摩挲着。李爷爷嘿嘿地笑了:“快回家睡觉吧,明天来玩儿,冰面就大了,可以滑开小爬溜儿了。”
第二天傍晚,我和妹妹拖着小冰车奔向冰场,那里早已飘荡起孩子们欢乐的歌,我们是两个迟到的小音符。我让妹妹先坐冰车,我拉着她。我的冰车是两根木轨,有点儿钝。我一把没拉动,再一使劲,脚下一滑,我很狼狈地摔在了冰面上。旁边的小伙伴们笑弯了腰。
站在场外的李爷爷过来了,要过我的冰车,提着绳子就往他家走。我和妹妹小燕儿似的急忙追了过去。到了李爷爷家,他找来铁丝、钳子和锤子,叮当响几下就给我的冰车装上了两条小铁轨。这下好了,妹妹坐上冰车,我只需稍一用力就可以让冰车在冰面上滑起来。
妹妹坐够了,换我玩冰车。我不用妹妹拉我,我自己一脚踩住冰车,另一只脚在冰面上撑两下,冰车就向前飞起来,我再两只脚踩上去,身子向前微倾,迎着寒风,用手摆个飞天的姿势,哇,好像仙子在冰上飞呀!天上一弯新月,抿着弯弯的嘴角,几颗亮闪闪的星星眨巴着大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玩到夜深,直到被父母唤回家去睡觉。
第三天晚上,冰场上就多了一个大家伙——铁爬溜儿,上面铺两块大板子,可以坐好几个人,一大帮孩子抢着坐。这个冰车有点儿大,在冰场上横冲直撞,像一头大鲨鱼冲进了小鱼群里。看它冲过来,冰上玩耍的孩子惊呼着四散奔逃,有的摔在冰面上被滑出挺远,有的扑倒在旁边的雪堆上。不知是谁提出带大冰车去坡路上滑,把冰场留给小孩子玩。一个年龄大点儿的姐姐用手点选几个人可以去,我的心紧张得要命,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就等她对上我的眼神,选中我。
“再来一个,人少压不住车。”
“我!”我急忙把手举到了她眼前。她看了我一眼:“就你啦。”
我一个雀跃,把小冰车的绳子头儿往妹妹手里一塞,跟着大孩子们拥着冰车,跑上了大坡子。
那是一条纵贯我们村的沙石路,有一个长长的大缓坡,像一条长长的带子从坡上铺下来,有一百多米长。
我们把冰车放在坡子最陡滑的地方,铺好板子,然后尽量按前后左右配重均衡地坐上冰车,再用手尽量抠住冰车上能抓牢的地方,留一个最大的孩子站在冰车后。待大家都坐稳了,她倾着身子,像一只大鸟扑在后排坐着的人身上,一只脚踩住冰车铁杆,另一只脚使劲蹬地,大喊一声:“走!”冰车就开始移动了。她再用脚撑地,保持冰车向前方滑行,不滑偏翻到沟里。冰车滑溜溜的铁轨贴着压得又实又光的冰雪路面向下做加速运动,坡路反射着月光,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我们的冰车宛如一叶轻舟,载着我们的欢笑声,呼啸而下。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冰车滑过路面的“嚓嚓”声,杂着我们冰花一样四处飞溅的喊叫声,从坡上一路飞到坡下。忽然,冰车“咯噔”一声硌到了一个小石块,横着冲出去,连人带车翻到了路边的雪沟里。
我躺在雪窝里,笑到无力,被人拽起来,才发现李爷爷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从雪堆里抢出冰车,捡出木板。我们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里,拖着冰车往坡上走,一边走一边你推我拽的,像一群小喜鹊似的述说刚才的惊险与刺激。忽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在刚才冰车翻倒的地方,身子一起一伏地从冰路面上捡东西,捡起后又奋力掷向两旁远远的雪堆里。
那是李爷爷!
就在我们的冰车再次从冰坡上冲下之前,李爷爷麻利地清理了冰路上的所有石块。我们的冰车顺坡而下,欢笑声拖得又远又长,直到自然滑停在村前平整的路段上,再也没翻到雪沟里。
北方冬天很长,在李爷爷的呵护下,冰车陪我们演绎的童话,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