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杨鹏说,东石河林场现存红豆杉山林,其中最年长的红豆杉树龄1360岁。
去年10月30日上午,我们从敦化出发,途经大石头镇,驱车行驶50公里,来到了东石河林场。
李玉林是千年红豆杉的发现者。听说我要寻访千年红豆杉,58岁的李玉林略显兴奋,迷彩服的衣帽,配上绿色胶鞋,瘦小的身躯透着干练,腰间斜挎带鞘的砍柴刀,粉色双肩背包,提醒我们前行的方向。李玉林行走步幅小,步速均匀,身体轻盈,显示出长期泡在山林养成的基本功。
另一位同行者李迎伟已60岁,明年就要退休了。他对这里的森林资源很熟悉,乔木、下木、灌木、草、苔藓和层外植物,他讲解专业,手中拿着GPS仪器,记录和定位寻访路线,看出长期在林区设计林班的工作习惯。
我们的寻访之旅从四方台沟出发。出发的时候,李迎伟认真地说,进入深山,大家要大声说话,切不可低声慢语。山里的老虎、黑熊、野猪,听见人声就跑开了,我们就会减少危险,相对比较安全。否则和野兽碰个照面,它可能会主动进攻我们,那可就惨了。我的内心生出些许恐惧,给寻访之旅蒙上神秘的面纱。
近十年,随着生态环境得到修复,东北虎、黑熊、金钱豹等猛兽,不时出现在人们视野。四方台地处东北虎豹迁徙通道,荒野山林到处能够感觉虎豹的存在。
四方台沟因四方台山而得名。四方台山位于东石河林场西北15公里处,海拔1297米,是沙河掌地区海拔第二高峰。从远处望去,顶峰上有块矩形巨石耸立云霄,貌似拔地而起的平台,人们依山形称为四方台。晴朗天气,登顶可远眺黑龙江省镜泊湖和东京城镇,是敦化市与黑龙江省宁安市的分界线。
林场的人习惯称四方台沟为八公里沟,石头路从山腰到山脚,长约8公里。因为发现红豆杉树,又称老神树沟。
2009年以后,全面禁止天然林商业采伐,四方台沟得以保持原始风貌。车行其间,左冲右突,咬台避沟,上下颠簸,左右摇摆,前俯后仰,极其考验我们的耐力和情绪。
石头路两侧流淌两条溪水,当地人依八公里沟称为八公里溪,时而在路边潺潺,时而在林间跳跃,时而漫上路基,时而隐身石缝;宽处三五米,水量丰沛,水声轰鸣,窄处四五尺,水流缓慢,浅吟低唱;溪水清澈,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号称天然矿泉水。
溪水中,柳根鱼和林蛙顺应环境而生。柳根鱼天生喜欢冷水,在水流平缓处,集体或单独行动,喜食浮游生物。林蛙躲避在石头下,缩进沙土取暖,只要翻动石头,林蛙便趁着泥沙翻滚,以标准的蛙泳姿势逃离现场。林蛙的冬眠地在溪边的水塘,当地人称蛤蟆塘。
这些溪水,不仅为柳根鱼和林蛙歌唱,还呼唤着马鹿、梅花鹿、狍子、野猪等动物,来此饮水解渴。
两侧山林初时平缓,后随山势升高而陡峭。在山谷地带,钻天柳、旱柳、山杨、青杨、紫椴、槺椴、白桦、枫桦、槐树、黄瑜、黄菠萝、胡桃楸、水曲柳、暴马丁香、色木、拧筋槭、白牛槭、青楷槭、花楷槭等树木相伴而生,比邻而居。
深秋时节,树木卸去叶子面具,面对我们的目光。随着山势升高,针叶林明显增多,红松、沙松、鱼鳞松、臭松、落叶松、红皮云杉、长白赤松等树木,松针不一、绿冠独秀,仿佛森林的风骨。我还是喜欢红松,松针被暖阳镀上亮色,愈加清晰可辨。
在8公里处弃车步行,2公里行走20分钟。前行方向的左侧,半亩池塘出现在眼前,池塘边站立水曲柳和色木,成为寻访之旅的路标。
李玉林带路从此处上山,这里石头多、暗泉多、塔头多,好在深秋水量少,未给穿行增加难度。走在乱石之间,脚下不稳容易摔倒,但可领略到平日难见的风景。
野鸡膀子倒伏在地,匍匐成绿色胎记。这种植物学名贯众,别名野鸡膀子,属于典型的湿地蕨类植物。根部形似菠萝,叶柄细长,叶子对生。春天发芽,叶柄迅速生长,植株挺立形成圆锥状,叶尖向外舒展,蓬勃之势到秋天。现在,叶柄匍匐地面,尖部有些泛黄,但叶子依然绿意十足,在枯叶上对比度明显。贯众的枝叶保持这个姿态,直到被大雪覆盖,在雪下度过冬天。待到4月,积雪融化,春寒料峭,贯众的绿依然清晰,只是叶柄似乎虚脱,虚弱得根本无法欠身,在春风中渐失绿色,归于泥土,期待新的萌芽,从母体被唤醒弹出,开启新的生命之旅。
树抱石作为奇特的自然生态,将生存活成风景。这里乱石堆积,石缝之间存有少量泥土、腐殖土和苔藓,树根裹着巨石,在石缝间寻找容身处,向深处生长,形成树抱石的奇观。
根据我的观察,树抱石的树多数为冷杉,看来冷杉已适应恶劣环境。30多米高的冷杉,包裹的巨石比人高,根系牢牢锁住巨石,巨石只能无奈地顺从沉默,接受这份捆绑的爱。冷杉颇有心机,在巨石的苔藓中播种种子,8棵小冷杉树苗在温床生长。我预测数十年之后,大概与今天目睹的境况一致,捆绑的爱继续树抱石的奇观。
倒木躺下的身躯腐蚀成冷杉的家园,生命因奉献而延续。不是每棵高大的冷杉都幸运,有的冷杉在狂风中倒地,伞状根系宛如愤怒的章鱼,控诉环境的恶劣和风的冷酷。
倒下的冷杉学会顺应安排,亲近泥土,留住雨水,迎接真菌入驻,提供身体储存的营养,使真菌捣毁自己的房屋,编织巨大的生命之网。随着躯体的日渐消瘦和腐蚀,苔藓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乐园,整个家族在这里繁衍。
冷杉从心里感激苔藓,颗粒留住水,也留住飘落的冷杉种子,为其提供生长的土壤。我认真地数了数,15棵冷杉树苗在倒木上扎根,高的1米左右,矮的仅有5厘米,两者相差10年以上。不管怎样,它们都是冷杉的后代,冷杉的生命得以延续。
继续寻访老神树,在向导的帮助下,我们认识了两种完全陌生的植物。
眼前的植物有个吉祥的名字——万年松。因为过于矮小,需要我们蹲下身子,或者干脆趴在地上,才能发现万年松纤细的身姿。
在枯黄的叶片之上,小松树苗娇小可爱,根茎短小直立,高度七八厘米,茎上分出对生枝条,枝条细长,叶子针形,向外伸展。植株细小,枝叶直立,随着植株长高,枝叶向外伸展匍匐。
我们先后发现三片万年松,第一片3棵,第二片7棵,第三片25棵。第三片的万年松居然开了花,从主茎伸出一个黄色花粉棒,宣示自己的成年礼。
我们以为万年松也是松树,李玉林摇摇头说,万年松是多年生草本植物,为酸性土壤指示植物。万年松只在野外生存,不适合人工栽植。
在沟塘子的最上端,山势陡然升高,石崖墙横在那里。李玉林早已为千年红豆杉“挂红”。我们看见红布条,就看见了千年红豆杉树。向上仰望,红豆杉树身伟岸挺拔,树干隆起好似三棵树扭在一起,红褐色鳞片吸收斑驳光影。树冠繁茂,柱状枝系层叠葱郁,从树肩到树头大约20米,主枝针叶螺旋状排列,侧枝针叶羽状排列,深绿融合黄绿,抬爱对方,成全自己。
众人心生兴奋,欲走捷径登山。发现前边水桶粗的水曲柳,上面有一根横木,横在树冠的枝桠间,很容易掉下来伤人。
大家从左侧绕上陡坡,与千年红豆杉亲密接触。紫红色的树身粗壮挺拔,约10米处分成两个枝杈,攀比着向上生长,巨大的枝系层叠交错,维系家族和睦。
李玉林与李迎伟用携带的钢卷尺测量数据,胸径0.76米,根围2.9米,胸围2.4米。两人推测树高26米,树龄在1000年以上,可以称作千年红豆杉。为了感受树的胸围,我和李迎伟牵手合围,刚好拥抱千年红豆杉。
12点30分,我们告别红豆杉树,下山返程。返程中,意外发现了桦树茸。
黑色的桦树茸表皮隆起皲裂,横向裂纹撕裂茸体,使我想起老人的皱纹。残存的枫桦树皮,如风干的鱼皮。桦树茸只在枫桦上生长,1000棵枫桦才有一棵生长桦树茸。枫桦长出桦树茸后,10年左右就死了。听到这里,我的心一紧。
下午1时,我们在枫桦树下吃午餐,谈论的话题多是红豆杉树,还有山林间的趣事。简单用过午餐,我们原路返程。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能见到老神树,心情比上山时轻松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