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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流行阵线

话剧《唱唱儿》——

愿我用自由的羽翼 接住这希望的夏天

□鲁钟思

那是五月初的午后。青翠与花意相接的时节,希望正悄悄孕育,蓓蕾也在不知不觉间爬上枝头。

长春市一处隐匿在商业街区中的舞蹈排练厅里,7位年轻的话剧演员早已穿戴上了戏装。历时2个多月的排演,此时的话剧已到了彩排尾声。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喳喳,不一会儿,便扑棱棱地飞过去,不见了踪影。陈晓峰导演神情凝重地翻了翻布满标记的剧本,低头轻抿了一口茶,说不清是多少回,又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到话剧《唱唱儿》的世界——

“做的是戏,走的是江湖,拿的是人心。”

20世纪初的东北大地上,下装(一般以演唱男角为主)小乐亭,因青梅竹马的爱情受阻,无奈飘零江湖,却害得一往情深的爱人郝月铃苦苦追寻,死于风雪。上装(一般以演唱女角为主)一丈青,女扮男装寻找青梅竹马的养兄,被困夹皮沟金场,与关外霸主梁仲举周旋,不肯苟从诱惑。多年之后,下装沈莲花,终于一朝领略“唱唱儿”的妙处,却又辜负了如师如兄的七盏灯……

陈晓峰端坐着,灼灼的目光穿透面前排练的故事,如最老练的舵手般,精准把握话剧的方向、气势与节奏,将本已优秀的台词、动作推向更平稳的轨道。剧情高潮处,演员泫然欲泣,陈晓峰也面露戚然之色,一边进行专业指导,一边情不自禁地流下热泪……

20多天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小剧场话剧《唱唱儿》终于在长春人民艺术剧院如花绽放。2小时40分钟的演出时间并不短,可是看剧的时光匆匆得像听了三首荡气回肠的曲子,刚在萦绕不尽的浩荡江湖里遍尝道义人情、悲欢冷暖,分明还没从剧情中抽离,才眨一眨眼睛就全剧终了。

一出好戏《唱唱儿》的首演虽告一段落,却勾连起了多少东北往事和二人转艺人传奇。

旧时的黑土地上,二人转艺人常沿着东北粮道,行走四方,一路走,一路唱,山川土野,留不下姓名,却留下一个共同的名字——唱唱儿的。真实的“唱唱儿”传奇,在吉林省四平市梨树县,这个全国唯一的“二人转之乡”,不光确有故事,还留存有唱词——第三代艺人“双菊花”手写的《小两口串门》原件。

时光掩去了太多的故事,曾经的鲜活被岁月无情风干。如今,我们只知道这个梨树二人转历史上赫赫大名的传奇人物,姓刘,名字不详,出生于1790年前后,卒于1870年前后。他是唱上装的,艺名“刘小手”“双辫儿”,艺号“双菊花”。他创作并自演了流传至今的节目《小两口串门》,后来,梨树剧团还根据“双菊花”的传奇故事演出了新编历史剧目《双菊花》。

东北纬度高,气候寒冷,过去农闲时,热闹喜庆的二人转满足了人们的精神需求,民间一直有“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之说,可见二人转在东北文化里的重要性。《唱唱儿》以二人转为故事核心,渲染了一个“戏比天大”“道义人情”的江湖世界,并细心地捡拾起了这些流失在历史尘埃里的文化珍珠,轻轻擦拭,使其在江湖里光彩夺目。它不光打动本身对二人转熟稔的观众,还让年轻观众也心怀期盼与敬意。

江湖人,江湖情,江湖义。《唱唱儿》里的江湖,是黑土地上的一派荡气回肠,是白山松水间的一曲蕴藉风流。编剧高媛说:“旧时二人转艺人大多出身贫苦,游走卖唱,自称‘江湖人’,讲究‘江湖倒了江湖扶’的义气。”江湖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从最初的江河湖海,慢慢衍生出“天下”“四方各地”的意思。艺高人胆大,行低人不低,唱唱儿的,身在江湖,自有自己的一番艺术天地,绝不轻贱自己,做人做事都要争头一个。诚如第一幕《寻父》里小乐亭所说,“唱唱儿的是仙儿,是神,能拿住人心。大板一打,手绢一舞,胡胡腔一甩,莲花落一扬,他可以是观灯寻父的小丁郎,也可以是翻墙听琴的俏张生。他想是谁,就是谁,饥饿寒冷贫穷卑微都不在话下,在唱唱儿的世界里,他有一百一千一万种活法。”

唱唱儿的,虽是当时人人嗤之以鼻的“下九流”,却以唱安身,以唱立命,慰藉了东北地区采参的、伐木的、挖煤的等这群奔波于生计的苦兄弟,从此他们的人生有了盼头儿和奔头儿。主角们处在情与义、人生与艺术抉择等的夹缝中,有的苦苦求索,有的不为所动,有的留下终生遗憾。剧中人物经历种种挣扎、犹豫,想逃避、逃离,最终也躲不掉江湖的巨浪滔滔。第三幕中的七盏灯宁可在冰天雪地里赤脚渐行渐远,直至冻死,也绝不肯原谅背信他的沈莲花。

从真实的“双菊花”,到剧里虚构的小乐亭、一丈青、七盏灯、沈莲花等艺人,一站在舞台上,他们渐渐合二为一,他们就是江湖里、历史上那些如疾风劲草般心灵自由的民间艺人,永不放弃,永不止息。《唱唱儿》的江湖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彼岸人生,总有人去捍卫心底的道义与风骨。

《唱唱儿》的野心显然并不囿于此。苦难深重的年代,这群底层民间艺人“年年难唱年年唱,处处无家处处家”,不论观者有无二人转相关知识,都能看懂、听懂,沉浸在这方天地里,跟着哭,跟着笑,东北文艺的魅力可见一斑!

从《漫长的季节》荣膺2023年最佳国产剧,到年初“尔滨”强势出圈,再到长春“雪饼猴”接住了全国人民这“泼天的富贵”,近年来,“冰与火之歌”的东北文艺尤其受到人们的关注,它有情怀、接地气,又能兼具艺术性,在全国一直不乏拥趸。

不论是文学圈的“东北三剑客”——双雪涛、班宇、郑执,影视圈的《钢的琴》《平原上的摩西》《漫长的季节》、音乐圈的“二手玫瑰”乐队等,层出不穷的东北地域文化产品显示出了如东北人一样强大的生命力。某种程度来说,东北的文艺不需要复兴,只需要精益求精、接地气,继续以何种方式、何种表达讲好一幕幕真诚动人的黑土故事。话剧《唱唱儿》让我们看到了东北文化传承与创新的决心与勇气。

“以二人转传承史讲东北史、吉林史,是我积蓄了多年的一个深切念想。”回味话剧《唱唱儿》创作初衷,陈晓峰目光如炬。

《先生向北》《南门客栈》之后,陈晓峰不遗余力地宣传着白山松水间的历史文化与人情冷暖。这一次,他如愿将目光深切地投向了黑土地上的地方剧种——二人转。这无异于一场迎风而立的挑战,当然更是一次宣传“非遗”文化的绝佳机遇。筹备之初,陈晓峰就想运用“叙述体戏剧+二人转”的表演形式,留下无垠时空里的雪泥鸿爪,“戏不应该仅在表面‘贪大求全’,更应以小博大,就像小小的二人转演出,两个人却营造出千军万马的奔腾气象” 。

听闻陈晓峰导演的构思后,“80后”女编剧高媛深以为然,二人一拍即合,其间历经数易其稿,不断磨合推敲,最终藉由唱唱儿艺人走江湖的身影,清末民初东北地区物产风貌民俗得以被精细繁复地铺陈开来——第二幕《思夫》甫一开始,就引出了“大森林绵延八百里,小梁国是黄金窝。梁家在白山松水之间,号称‘小梁王’”这个闯关东的传奇。其他如三教九流、民间传奇、风俗意趣,也在剧中娓娓道来。在剧本创作初期,高媛就查阅了大量资料,《唱唱儿》里的民俗风物,正是基于历史的真实摹写,更无异于一次白山松水风貌的全情呈现。

很难想象,如此庞大的体量、台词,仅由《唱唱儿》的7名演员完成。他们有时是旁白,是大老板,有时则是二人转艺人,角色狡黠地在戏里戏外跳进跳出,有时还会抽离出剧情,夹叙夹议,引人入胜。

在舞美设计上,《唱唱儿》选用最简洁的中式大写意风格。两把椅子,一块映着光华的曲面挡板,便是剧里的热血江湖。舞台是留白的,剧情是现实的,一写意,一写实。一面是舞台上余白悠悠,一面是故事里的百转千回。舞台的简,恰好托衬了台词的妙。

道具上更是煞费苦心,采用多种濒临失传或已不再登台的民间传统二人转真实道具作为舞台道具,如泥碗灯、彩棒等,同时也将手绢、扇子等植入戏中。一副玉子板,一条手绢,他们行走江湖,敢爱敢恨,不惧四海为家,不惧山高路远。正是:“一尺方圆,腾挪辗转,就凭这一把嗓子一副板儿,我要你哭就哭,要你笑就笑!”

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陈晓峰导演的另一部话剧《南门客栈》也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了第三幕。看过“南门”的观众自然懂,没看过的观众也绝不影响对剧情的理解。“南门宇宙”小彩蛋,以插科打诨的姿态,好像漫不经心地提了一下自家优秀的娃儿,那种神情,骄傲又自豪。或许,这便是经典文艺的魅力,演出有时,言语有尽,但其中意味却不会随着时光渐行渐远,反而常看常新,回味无穷。

转眼,窗外已是绿意疯长,繁花似锦。话剧《唱唱儿》是一个好的契机,它让我们看到了一种东北文化新表达的精神力量,像黑土地上的夏,不知不觉一日浓似一日。黑土地上的文艺创作者们,也真真切切地用自由而坚韧的羽翼,勇敢地接住这生机勃勃的夏天!至于其他东北文化名场面和文艺作品,也将循着这场夏风的轻拂,不经意间,希望缀满枝头,助力东北传统文化的着力与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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