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位农民,1942年入党的老党员,49年前就去世了。父亲一生清贫,没给我们子女留下什么值钱的物质财富,却留下了刚强不屈的性格,坦荡为人的品性,躬身前行的足迹,还有那充满着智慧和坚毅的眼神。
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一点不假。父亲的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是,清亮的瞳仁里,却始终透着一种睿智、和善与坚韧。父亲性格温和,很少对我们子女颐指气使,更没有对我们动过手。父亲平时不大爱言语,对我们的行为满意或不满意,赞成或是不赞成,很少用话语来表达,多是通过眼神来传递的。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打小就养成了从父亲的眼神里领会意图、按眼神示意决定行事的习惯。因为父亲的眼神传递的也是他“心灵”的指令。
记得我刚上小学那个学期,由于哥哥、姐姐和我同时上学,家里一下子拿不出七元五角钱的学费,母亲只好到邻居家去借钱。于是,哥哥就产生了辍学,到队里劳动挣工分补贴家里的想法。父亲知道后,像看陌生人似的,用锐利的眼神逐个看了我们一遍,嘴角抽动了几下,磕了磕烟袋里的烟灰,站了起来,留下了一句“不上学,能有什么出息”的话就上工去了。从父亲的眼神中,我们感悟到了父亲对我们的深切期望,坚定了我们兄弟姐妹家里再困难也要读好书的信念。从那以后,哥哥就经常领着我们捡废品换钱,靠勤工俭学,各自都以优异的成绩读完了小学、中学,走上了不同的工作岗位,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1973年的秋天,父母到位于辽东半岛的军营看我。父母饶有兴致地参观了班排宿舍,观看了我们的队列、投弹、射击训练;到连队的菜地帮着生产员拔草、间苗;手把手教炊事班的小战士发面、蒸馒头。年迈的父母亲,亲眼看到了我在连队的学习、训练、生活情况,心里踏实了,放心了。在连队度过了几天开心的日子,就要返程了。火车要开动时,父亲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微微点了下头,摆了摆手。从父亲的眼神中我明白了老人家的意思:“别想家,好好干!”我从军十七年,父亲就来部队这一次。然而也就这一次,父亲盯着我那直直的眼神,让我懂得了怎样当一个合格的好兵。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两年多没有见到父亲的眼神了。再见到的时候父亲已经是重病在床了。接到“父病危”的电报是一个星期六的早晨,当时正是我所在的农场水稻即将开镰的时候,尽管处在农场大忙季节,场部领导还是给了我七天假,让我回去看望病危的父亲。在癌细胞的折磨下,父亲已经瘦得皮包骨,额头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脸庞上的肉几乎瘦没了,两侧的颧骨高高地凸显了出来;长长的灰白色眉毛有些杂乱,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平时清亮的瞳仁已有些发黄、浑浊。父亲生命的蜡烛已快燃尽,我忍不住地哽咽起来。父亲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脸上溢出了一丝笑意。接着,抓着我那只青筋暴突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目光转向了对面墙上毛主席的挂像上……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回想起父亲那充满智慧和坚毅的眼神,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敬意和怀念。那眼神,如同明灯一般,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也永远铭刻在我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