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高气爽的一天,我赴故宫博物院,做松花石遗产专题考察调研,与院器物部、文旅部、故宫出版社领导和专家们研究松花砚及松花石与紫禁城的渊源文化,探讨《故宫经典藏品之松花江石砚》文化典籍出版项目。
院方引我们站在了十分珍贵的“清宫旧藏”前,我的内心满是虔诚和激动。此为圭臬二方:首方是康熙帝御用的松花江石嵌蚌池砚,长18.5厘米、宽12.6厘米、高3.2厘米,大方阔绰。其所采用之松花江石,石色深绿、极为罕有,砚池浮雕海水夔龙纹、水涡处巧做砚池,池内嵌蚌装饰,砚背刻有康熙御制诗文:“寿古而质润,色绿而声清,起墨益毫,故其宝也。”诗文下篆书“康熙”“御铭”两方印。砚盒为紫色松花江石,雕刻夔龙纹,呈开光花窗形,体现着康熙御制石砚的典型特点。圭臬再方是康熙帝御用的圆形松花江石桃式砚,长6.5厘米、宽6.3厘米、高0.8厘米,小巧玲珑。其所用松花江石呈温润绿色、桃式造型,丝丝纹理,深浅相间,圆形砚堂,雕小浅池,砚背浅刻“康熙年制”四字款。石料砚盒别具一格,凸显对松花石的珍视,盒面雕桃枝果实构思巧妙。
如此读砚之间,我想起“重读”一词。特别配得上“重读”意义的,比如像鲁迅先生及其文作。孙郁说,鲁迅是以外冷内热的姿态直面着人间的,只注意他其中的某一点是不能够得到其意的,所以想进入他的世界需要一种忍耐。所谓忍耐,实质上是一种特殊的领会方式和学习态度。认识问题是必须要有一个从播种到成熟的完整生长过程的,对于深远认识松花砚乃及松花石而言,这种醒悟花费了我6年时间。
对于中国文房至宝家族乃至御砚族系,松花砚是后来者。作为康熙帝赐名的松花石及乾隆帝称谓的松花玉,是幸运的石种玉种。作为松花江石砚母体的松花江石的发现和呈现,为清代入主紫禁城之初平添了一种情缘和热忱。康熙帝手捧至高无上使者般的家乡来石,既放不下圣岳神祇长白山带来的东方紫气,又爱不释手松花江漫漾出的情意。他借用圣山血脉的意象而寓意赐名:松花江石。武默讷奉旨拜谒并踏寻龙兴之地长白山时,采挖到它,便倍加喜爱地将其带进了紫禁城。历史上这一次的研墨掭笔,庄严地镀亮了松花江石。向来低调独处的这一石种,转身为文房俊杰松花砚,被定制为标志性的皇家文房清供,被尊崇为紫禁城皇权族系的传世宝物!松花江石一直是持守等待着最懂得它的人来发现它、开掘它和捧起它。
康熙帝对这第一批由松花江石制成的新砚,亲自执笔试墨、亲撰御书《松花石制砚说》。这第一批被赐名的成品砚作,康熙帝珍爱地把它们放在了6处重要之地:皇帝日常批阅奏章和书写诗文所用之砚放置在乾清宫和养心殿2处,为列祖列宗供奉之砚存放在寿皇殿1处,供皇帝赏赐近臣之用砚存放于懋勤殿、端凝殿和昭仁殿3处。此后的松花砚,被康熙帝及以降共9朝皇帝作为随身御批之用、供奉列祖列宗之用及皇子研习精进之用,由此构成了松花砚与大清王朝两百余年的人情器物关系。
向来低调的松花砚可以称作是盛世的遗存、盛世的典藏!无论是大清皇帝的读书处或内廷翰林入职之地的南书房,还是皇子、皇孙读书处的上书房,皆有松花砚的身在,并空前地受宠于文房众宝之前列首善。如今之砚台,只留下了与书法的运笔法度相关、与汉字的文化传承相关的意义了,仅有松花砚多承载了一项皇帝文房至宝的特例意义。
松花砚的母体松花石,有过皇帝启发制砚的辉煌已经是生命的升华了,作为文物国宝,已经足够。我们后世的责任与使命,是要把它们发掘好,研究好,传承好。据故宫文献所载,紫禁城武英殿砚作所制松花江石砚品存世珍藏数量为400余方,其中北京故宫博物院馆藏近百方、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百余方、社会民间收藏近百方。
松花砚和松花石,那么多的不寻常,却原来是低调地潜藏在寻常里面。太阳很大,也是映照于千万个水滴里面,文化的水滴虽然握不住在手上,却可以让它渗进我们的血脉里,耕心田、育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