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长白山叫不咸山。《山海经》有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为什么取名“不咸”?这是另外一个冷知识,因其“似盐之略白,但没有盐的咸”。这座休眠的活火山,上一次喷发,是在300年前。后来,那个叫张起灵的少年走进青铜门内,从此成为一个秘密。
5月,初夏,飘一点细雨,长白山沉睡在一个漫长而葱绿的梦中。淡黄色的牛皮杜鹃在山野之间漫溯,宛若又一季的雪静静落下,这是长白山一年中第一个清澈的笑容。
这是一座被极致偏爱的山。我们在行走,有点醉氧。谷底森林是现实版的“绿野仙踪”,有一些树倒下了,却开启了另一种意义的重生,更多的树郁郁葱葱,那些云杉、红松、冷杉层层叠叠且无边无际。此刻,阳光在林间透过叶子的缝隙洒下星星点点的细碎光影,不真实的梦幻感愈发深刻。而我们,是这梦境之中的一个元素、一个片段,抑或是微信运动轨迹上的一个小圆点。在苍茫林海之中,在雪覆峡谷与群山、草地、沟壑之间,我们惊叹着、奔跑者、欢笑着,表达着大山的情绪、心思,或者说情感。但我们绝不是长白山唯一的情感载体,还有那些叹为观止的植物和精灵般的动物。
经过火山岩层层过滤后的水,更加清冽,在皑皑白雪、袅袅新绿之间流淌,似幻似烟。有温泉从大山深处溢流而出,以时间和意志为轴,将大地犁开一条条浑然天成的沟壑,白色的雾气随着水的流动在五彩岩石上奔跑、蒸腾、撒着欢儿,像个不知疲倦的熊孩子。水在云之上,云在风之巅,造物者慷慨地伸出手来,偏爱丝毫不做掩饰,妙笔生飞羽,徐徐入梦来。5月的长白山是一阕铺陈千里的宋词:“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初见,一眼万年。那么,究竟什么是长白山?是林深见鹿的童话森林,是覆雪冰封的生人勿进,还是缄口不言的神秘传说?是,也不是。请原谅我的肤浅,见山之巍峨,思己之渺小。
这是一座爱意流淌的山。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而长白山,就是一座巨大的爱的能量场。或许,太多的深情集聚,化作了滚烫的岩浆,一次次喷薄而出,为这世间的金风玉露做一场盛大的背书。走入山中,脚步便不知不觉放缓,没来由沉溺在一种缱绻和感动之中。
听闻一种说法,《红楼梦》便是以长白山作为起点,山的地理、人文、气象便是故事宏大的底色。陈景河先生说:“如果《红楼梦》是条河,河源的涓涓细流可溯源自长白山的;如果《红楼梦》是棵树,那根梢细脉是连着长白山的。”说得再具象点,《红楼梦》原名《石头记》,这“石头”不是普通的顽石,是女娲补天之石,遗落于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这块灵石被一僧一道携入红尘,历尽悲欢,又回归大荒山。而大荒山,有考证便是长白山。
这是一座见证诺言的山。“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啊,始于西湖,止于长白,终于青铜巨门,麒麟竭生麒麟劫,十年别来,思吴邪。”《盗墓笔记》里的这一段,我几乎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每每念及,便会超级感动,手臂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颗粒。我不是“稻米”,却心有戚戚焉。
去天池的途中,好朋友发来私信,问我在哪里。我说:“长白山啊。”她在那厢大呼小叫:“太帅了,你去接张起灵,对不对?”其实,我一直在寻找1908主题邮局,想盖下“十年之约”的印章。兜兜转转,终是未果。后来才得知,就在停车场附近,不经意错过了。
北有长白,与云齐兮,青铜启,故人归。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路过两棵大树,我停下脚步。一棵苍翠雄浑的松树,一棵莹白颀长的桦树,两棵不相干的树却根系紧紧相握,须臾不肯分离。这世上哪有不可跨越的鸿沟,哪有可遇不可求的遗憾,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一步一步行走在长白之巅,只觉手心冰冷,胸中涌动,竟是无语。十年之约,不负不散,我竟有些莫名的雀跃和期待,仿佛在等待一场盛大的重逢。近了,更近了,东夏国的云顶天宫真的存在吗?青铜门后沉默倔强的少年是否无恙?传说中,云顶天宫通体是白色的大理石,与云雾融为一体,悬浮于天空之中。
我抬头四顾,试图寻找那道青铜门,那座纯白的宫殿,却呼吸一滞,呆住了。规模惊人的雪白云团聚集、层叠、翻腾,在群峰之间碰撞着、簇拥着、起伏着,无声无息奔赴而来。浩浩荡荡的云海之中,16座山峰环绕拱卫,天池是一面深邃透明的蓝色巨型镜子,静卧如璞玉。眼睛说:“天呐,这是怎样的极致浪漫、盛世美颜。”大脑说:“抱歉,有点宕机,让我缓缓。”等到恢复语言功能,心中唯有深深感恩,遇见了这一年中30%的幸运。
其实,我知道,长白山没有青铜门,西湖没有吴山居,世上没有吴邪、张起灵,我都知道。但爱与存在并不冲突,愿意相信的人比较幸福。
长白山的雪,化了又积,生生不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久违了。
十年,也只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