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槌!棒槌!”随着父亲高亢嘹亮的喊山声,我从睡梦中醒来了。喊山是一种习俗,放山人在山里发现了人参就会隔空高喊,告诉同伴——发现人参了!
棒槌是人参的别称,听着亲切,叫着顺口,放山人都是这么称呼这种被称为仙草的神奇植物。我5岁的时候,也就是1984年,我家开始种人参,参农成了父亲的标签。直到2008年父亲年纪大了,进城和我一起生活。30多年的浸润,也让我和人参结下了不解的情缘。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多数人家种地,我们叫粮农,少数人家种人参,我们叫参农。粮农每年秉承着春种秋收冬藏的节奏生活着。春天播种,夏天除草,秋天收割,冬天猫冬。忙,每年只是忙一阵,秋收之后都是闲暇。而参农的一年四季都是在不停地忙碌着,为了生活,为了最后的丰收。
初春,春寒料峭。粮农还在猫冬的时候,村里的参农就早早地开始了一年的准备工作。人参种植周期一般是5—6年,为了能够循环不断地种植人参,父亲每年都会开辟出一片新的参地。新的参地就意味着新的投入,种子和参栽子自不必说,那是父亲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作为家庭成员的我则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打帘子。把一根根干枯的向日葵秆儿用铁丝逐根绑在一起,使其成为一个长约3米宽约两米的折叠帘子,用来给人参遮阳。小学寒假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做这件事,每当小伙伴来喊我出去滑爬犁,看着码成小山一样的向日葵秆儿,我只能悻悻地和小伙伴说再见,独自在没遮没挡的室外忍受着初春的寒冷。
盛夏,炙热无比。人参就像个金贵的娃娃,即便再热也不能让人参娃娃晒着。除了需要给它苫上帘子遮阳,还需要给它在稀疏透光的地方弄一些带叶的小树枝遮阳。参地多是在野外丛林里面开辟出来的,远离村屯。看参地是为了防止白天有人或者是小动物搞破坏,所以我的任务就是白天去参地看参。这是一项极其枯燥的事情,运气好的时候会有小伙伴的陪同,既可以聊天又可以壮胆。但多数时间是独自一人,没有哪个小伙伴愿意陪我顶着大日头尬聊。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在胸前挂着一个带盖子的玻璃罐子,身后拖着几根遮阳用带叶的树枝,头顶着烈日,冒着被太阳晒伤的风险,顺着长长的参地马道(人参垄与垄之间的过道),看到透光的地方就用身后的树枝挡上。遇到蚂蚱,则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放到胸前的玻璃罐子里。那时候的蚂蚱很大、很多,半个下午就可以收获满满一罐子的蚂蚱,回家后择洗干净,用油一烹,酥脆干香,至于太阳炙烤留下的皮肤灼伤都在唇齿留香间被遗忘。
金秋,天气转凉。每年这个季节是父母最高兴的时候,他们对于即将到来的收获满是憧憬。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意味着一个支离破碎的中秋节。每到放学或是休息日,我都会被父母拽到参地里面帮忙。挑拣人参、撑麻袋,虽然不是体力活,但是对于正处于贪玩年纪的我来说是一种折磨。尤其是想到中秋节的夜晚父亲还要连夜加工人参,所谓加工就是将人参煮熟的过程,母亲则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忙着捡拾人参,而我则需要时不时地被父母喊来打下手。那个时候的中秋节于我而言少了一些祥和与温柔,多了一些繁忙和琐碎。
寒冬,冷风刺骨。记忆中,小时候的冬天是没过膝盖的大雪和父亲永远烤不干的棉鞋。
这个季节对于很多生活在东北的农村人来说是快乐的猫冬季节,没有繁重的田间劳作,没有缺衣少食的烦恼,有的只是满仓的粮食和鼓鼓的钱袋,打牌、喝茶、唠家常、嗑瓜子成了生活的主旋律。但这一切和参农无缘,参农需要在这个季节为来年的新地备料。
冬天,父亲都会去山上砍伐一些适合搭建人参棚子的木桩,在过膝的积雪中蹒跚前行。我偶尔也会和父亲一起上山,做一些拖拖拽拽看堆儿的事情。感受着刺骨的寒风,也享受着在皑皑白雪的树林里,仰望天空的那份宁静。天空的水洗蓝,蓝得豁亮,蓝得通透,在静谧的树林里喊上几嗓子,听着满山的回响,偶尔也会惊起几只飞鸟。
冬天不冻效力人。这是母亲告诉我的,意思是冬天只要干活运动就不会感到寒冷。在树林里来回不停地拖拖拽拽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但是坐在牛爬犁上回家的途中脚底就会传来了刺骨的冷。低头看,脚上的棉鞋在内热外冷的环境中冻成了坨儿。整个冬天,父亲的棉鞋成了家里火炉上的“常客”。
时过境迁,随着科技的进步,现在的参农不再像父亲那代参农那么辛苦。可以无限循环使用的铁桩代替了一次性木桩,监控探头替代了人工巡逻,特制的遮阳布替代了传统的向日葵遮阳帘,电控蒸煮一体机替代了早期的人工蒸煮。这些改变解放了人力、增加了效率,但是回想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每当山风掠过智能温室的钢架,我总觉得那呼啸声里,还回荡着父亲当年在白雪皑皑空旷的树林里用斧头敲击高大树干的声响——那是大地的心跳,是山林与种参人最古老的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