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柳摇青浪,繁英衬绛墙。五月的风,像是蘸了蜜的笔,就那么轻轻一描、一扫,倏地就将伪满皇宫博物院内的古树名木染上了浓墨与幽香。
放眼望去,如果将这里比作一幅长卷,宫阙、宫墙是正中心的史脉筋骨,那么扎根其间的草木,便是其中的气韵风度,鲜活意趣,生机盎然,四时总有四时的风景。
五月的风,悄悄潜入宫墙,偷偷将苍劲的松柏,琼枝摇雪的山梨树,流连在御花园的榆叶梅,同德殿东北角逾百年的柳树、榆树、梓树,勤民楼方形天井里顾盼生姿的山杏花,都泼上了暮春的颜色——那是素雅的白、绚烂的粉、葱郁的绿。而在这集天地灵气的炫彩中,一抹紫韵,在红墙金瓦的建筑群中渐次晕染开来,似乎还散发着袅袅幽香。
紫韵丁香花正浓!这抹优雅绽放的紫色花影,注定是五月的伪满皇宫博物院内,不遑多让的草木主角!
随着人影幢幢,我从赭红色的莱熏门、同德门依次进入,来寻找北国春城宫闱下的这抹紫、这缕香。抬眸间,就撞见铺满金色琉璃的同德殿,似在光照下泛起点点碎金。在长春城市历史中,作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庑殿顶结构的建筑,同德殿东侧的5株紫丁香树,紫中带粉,媗妍绽放,正好与通体金黄的同德殿相映成趣。而植株更为高大挺拔的暴马丁香则羞涩地含苞待放,似乎不想争抢紫丁香的光芒。
穿过铺满岁月地砖的同德殿暖廊,刚刚沁入我脑海的古迹与文物,恍然从时光深处的黑白升级为今时今日的彩色!循着暖廊尽头处一扇落地窗向外瞭望,饱蘸历史的笔墨,倏地为之一振,色调随之更加姹紫嫣红。原来,窗外东御花园那绿意盎然之中,一树香气馥郁的紫丁香,正高傲地探起,在光影中昂昂然开着。风吹帘幕,几串晶莹的花香便轻轻摇落,香熏了游人袖,芳醉了客心尖。
走进东御花园,天地视野更为开阔。从游泳池方向往北走,邂逅了那两棵80年树龄的丁香古树!
我一步步走近身披淡紫色华服的她们,还未得见花容全貌,阵阵芳香已洇入口鼻,“熏得游人醉”了。
丁香,作为我国北方常见的木樨科植物,花语象征纯洁、爱情与希望,在我国常代表高洁品格与淡雅情操,杜甫曾赞道:“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丁香开花时间因品种而异,但大多集中在春季和夏季。其根系浅却顽强,枝条脆亦坚韧,能抵御零下40℃的严寒,或许这便是选中丁香深植于此的原因?
我坐丁香树下观花霞,古树亦撷芳低首顾。
80年时光飞驰而过,伪满皇宫博物院内的古建筑与以丁香为代表的古树,倒像心有灵犀般,默默将历史凝成了具象——只不过百年建筑选择用砖石封印岁月,古树则用花事绿叶来撰写传奇。我忍不住抬头问丁香古树:
你岁岁年年香如故,真不知疲倦与寒冷吗?
丁香古树微微摆动枝丫,似是摇头也像是颔首。
我轻轻地抚摸那螭蟠虬结的树干,以一个后生的视角,来仰视如此烁烁闪耀的丁香古树——
你如此粗壮,又如此盘曲,似乎是在与风雨的博弈中,硬生生长出了这般桀骜又不羁的姿态;你傲气也谦逊,任由80载的风霜雨雪,在你身上刻下了无数深深的沟壑,你却说那是历史留存的风景。于是,我便看到了你遒劲的枝丫,有的倔强地冲向天幕,好似蛟龙腾空,磅礴万千;有的则婉转低回,盘桓在古树周遭,虬曲如篆;更有的纵横交错,竟骄傲地擎起了紫玉雕琢般的千万盏铃铛。
丁零零,丁零零,花颤枝丫间。
如果你是一位八秩老人,那么经岁月霜染,你已老态频现;可你是一棵树,即便树皮粗糙如斯,内里也不染风霜,仍守在春夏之际,繁花如故。
因为丁香古树身处阳光熹微处,从较细的枝丫处,还能看到绿枝新叶。一些枝丫上还簇拥着串串精巧如风铃般的粉紫色小花苞,其间偶有俏皮的一朵,身披柔和的浅紫霓裳或淡雅的粉白绢衣,以四瓣之姿惬意地舒展着。相传,若能在丁香花中找到五瓣丁香,便能收获幸福。想到此,我不由得抬头望向更高处寻觅,竟惊喜地发现了更多灿然绽放的丁香花朵。丁香花朵以圆锥形花序呈现,密集如繁星,花瓣轻染着浅紫色或淡粉色的色彩,薄如蝉翼,如云似霞,绚烂极了。或许只有历经岁月陈年酒酿的丁香花,方得素香柔树,雪海绽芳华。
当五月的风拂过关东原野,伪满皇宫博物院内的古树名木,一枝一叶,一簇一朵,早已与这片土地根脉相连,缱绻相生。如果说,大地是岁月编撰的永恒史诗,草木便是人类探寻往昔的生动注脚。80年的丁香古树,终以光辉与高贵,默默将岁月的风霜吞咽,把文化和历史淬炼成一簇一簇的繁花,回馈给人间的,是永远的一树铿锵、温润与优雅。
风吹过,我和丁香古树目光交会的那一瞬,花瓣拂过,衣袂竟沾染了丁香古树的三分流韵、六分婉约,以及一分岁月沉淀后的清芬。有人说:“树木如自然界的灵魂,矗立在大地之上,春夏秋冬,风雨无阻,见证着生命的轮回。”向下扎根,向上生长。树木花香是世间最好的见证者,她们默默地以一种更为寥廓的“真实”,沉默却清醒,温柔又坚韧,静静地记录着一切。
光影流转间,我瞧见那丁香古树上花瓣的脉络,淡紫色的纹路分明如同一首岁月写下的诗行。风掠处,每一片草木似乎都在低语:当幽幽花香携着一袭风骨融入朱扉金瓦之时,“乘香”出圈的伪满皇宫博物院,便拥有了缕缕五月限定的诗意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