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龙井的春天，大概是被一树一树的苹果梨花唤醒的。

当春风轻轻拂过延边大地，金达莱、文冠花、桃花以及万亩梨园里那些珍藏的希望都在悄悄打着花苞，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随着春日深情款款地循着夏日的气息，终于得以牵手共舞之时，人们便能看到龙井市海兰江畔的万亩梨园里，一朵苹果梨花绽放、一个枝头白了，继而一棵树白了、一座山全白了的灿灿景象。每当这时，一年一度的龙井苹果梨花节也如期而至。

随着游人漫步于苹果梨花园，看雪白的苹果梨花如云似雪，只为酝酿一场三季之后甜润人间的盛宴。温柔的暖意，悄然就种进了我的心底，不知不觉勾起了我与苹果梨的初遇时光——

那些东北的秋日里，每当幼年的我觉得喉咙干痒，咳嗽如山呼海啸来势汹汹之时，母亲都会让我多吃梨。忽有一日，母亲带回来了一种状似苹果、个头偏大的水果——苹果梨！

苹果梨到底是苹果，还是梨，抑或是苹果和梨融合的产物？它分明有着苹果般的外形和红晕，凑近一闻，竟然梨香四溢！细细观察，粗拉拉的“脸”上，长着一脸雀斑和几片锈色，可不就是如假包换的梨嘛！我咬了一口，顿觉口舌生津，堪为上品，最主要是那汁水，似乎绵延不绝，满口香溢，极对我的胃口。呼之欲来的咳嗽很快在甘甜多汁的梨滋润下，灰溜溜地甘拜下风……从那时起，这种神奇、好吃的水果伴随着它的名字“苹果梨”，深深镌印在了我的心间。长大后尝到了各式各样梨的味道，内心深处始终没忘记那年秋冬时节苹果梨对我味蕾的冲击。这种兼具两种水果的名字，一如乡民，低调、厚道、朴实。我喜欢它的品质，更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它的前世今生。

来到龙井之后，和当年苹果梨的初见一样，这座位于长白山东麓的小城让我一见倾心。萦绕在它身上的光环很多，素有“教育之乡”“歌舞之乡”“文化之乡”的美誉。小城历史久，小城故事多。当暖风拂过梨园，雪色花海翻涌着沁人芬芳。这里每一枚素白的花瓣，都承续着百年前的生命密码。当地朋友告诉我，苹果梨不是苹果，更不是苹果与梨二者杂交，而是彻头彻尾的梨。在三合镇鹤栖村，苹果梨的品质最为优异，一口咬开便是甜润在舌尖洇开的温柔。倘若说起苹果梨的故事，还要从一棵延续百余年的苹果梨宗树讲起——

1921年，龙井市老头沟镇小箕村人崔范斗到朝鲜咸镜南道北青郡探亲时，带回了当地梨接穗6条，其兄崔昌浩将梨穗嫁接在自家园内的6棵2—3年生的山梨上。经过6年时间的培育、驯化，到了第7年，成活的3株果树上梨花朵朵，到了秋天，酷似苹果般沉甸甸的果实已成熟，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人们兴致勃勃地把这种果实放在手里，其形大如拳，果皮紫红艳丽，果肉雪白细腻，尝上一口，汁味酸甜可口，清香在齿间四溢。这独特的口感，是宗树给予这片土地最好的馈赠。崔昌浩一家惊喜地称之为“灿梨”。

“灿梨”美名很快被附近农民传播，在龙井、延吉、和龙等地大面积种植。到了1952年，吉林省果树品种调查组发现这一品种，根据果形偏圆、底色黄绿、向阳面有红晕、远看似苹果等特征，称其为“苹果梨”。

苹果梨的名字多好听，似花还非花，是梨又凝霞。

1952年至1960年，时任延边州州委书记兼州长的朱德海提出利用荒山荒地大力发展苹果梨产业，龙井果树农场、老头沟果树农场、细鳞河果树农场等农垦企业先后成立，让苹果梨产业在延边大地蓬勃生长。

这一抹甜美的果香，悄然飘向远方，还引来诸多关切的目光。1964年，周恩来总理来到延边，品尝了苹果梨后，赞许道：“延边苹果梨确实好吃，希望全国人民都能品尝到延边的苹果梨……”总理的这句赞许，如同一束光，照亮了延边苹果梨走向更广阔天地的道路。

苹果梨也的确不负众望，它以“北方梨中之秀”的美誉，成为延边州一张亮丽的名片！历经百余年的发展，延边苹果梨早已走向全国，走向世界。2024年，龙井市苹果梨种植面积1881公顷、产量28222吨、产值9980.8万元！

历史长卷的留白处，正是感怀生发的落笔点。当我将激动的心绪从朋友讲述的苹果梨历史里抽离，投诸那缔造梨花飘香、果实累累的源头——龙井市老头沟镇小箕村之时，早已按捺不住紧张而激动的心。

百年时光倏然而过，当年那3棵苹果梨宗树中仅存的一棵古树仍然静静地傲立在它们最初的位置——龙井市老头沟镇小箕村，静观岁月轻抚慢捻。它扎根于斯，熬过漫长冬日，挺过炎炎盛夏，枝干或挺拔向上，似在拥抱苍穹，或旁枝斜逸，如蛟龙探海。细细观察，可见苍苔覆盖的深深沟壑，坚韧，沧桑，似乎深染岁月的斑驳色彩。“苹果梨宗树之碑”在其前方，向后人讲述发生在这棵看似平常的老树身上的故事。

最让人泪盈眼底的是，这棵见证岁月变迁与人世纷繁的古树，竟然绽放着星星点点的白梨花！

古树，新花，如此蓬勃张扬的生命力瞬间照亮我们的世界！正当我思绪纷繁时，友人刘老师传来了一张照片，从绿意疯长的画面看，正值盛夏。“宗树之碑”后的百年苹果梨树上爬满了片片绿叶，像是蓄满的殷殷希望，也像是闲适稳重的当下，让人安心。苹果梨宗树的两季的影像就这样在我脑海交叠，最终化作眼前震撼心灵的赞叹。古树的故事，就是人类的故事。

如今，从苹果梨宗树到那些围绕着苹果梨的创新产品，如苹果梨脆片、苹果梨果醋、苹果梨酒、苹果梨饮料等加工品已陆续研制开发出来。当一种浓郁甘甜、散发着淡淡苹果梨香的米酒——苹果梨米酒滑入我的喉间时，竟觉得入口甜润清爽、顺滑清新。原来，跨越时节的芬芳，竟然在这口琼浆里酿成了时光的回甘。

年年岁岁，梨花香依旧。朋友说，秋季时，如果再来小城龙井，就会邂逅摇曳于枝头、色如凝霞的苹果梨。苹果梨的传奇，仍在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