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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版:问道吉线G331

天河悬落处

——松阿里乌拉源流记

□陈晓雷 文/摄

“揽胜·探微 问道吉线G331”文化采风组,赶到安图县已中午,午餐后再往奶头山村赶,全天都在乘车、开会、看现场的忙碌中,连续10多个小时下来,感到有些劳顿。

光影雪河行

早上,拉开窗帘,见阳光映在奶头山村朝鲜族民居上,炊烟袅袅中,村子显现生机。阳光洒在北山岗上,雪地呈金黄亚光效果,给人一种雪里藏暖的感觉。

采风组8点钟从奶头山村出发,要寻路探访地图标注的“松花江”起始命名江段。此时,我们正沿二道白河下行。眼前的冰雪之河,看上去情绪极佳,或处于亢奋中,一会儿钻进林子,一会儿跑上山岗,一会儿隐于峡谷,像健壮的小伙子,无视穿山越岭的奔劳,仍满怀激情,大步狂奔向前。

车窗外,或远或近的紫褐色森林,一片连一片,一山连一山,无边无际,绵绵不绝。山峦尚于冬眠中,旷野苍茫沉静,冷清无声。金灿灿的阳光射进林间,杉、松、柏、榆树的影子,映在雪地上,斑斑驳驳、绰绰约约,像大群激情飞扬的舞者,矫健腾越,姿态万千。我想起流传山间的民谣:长白山猫冬,越寒越心热;长白山踏雪,越冷越强悍。

再看那条凭借自己的力气,与车赛跑的林中雪河,并未凝固,并未止步。其随山绕转,时窄时宽,一脸自信与光影齐飞的豪迈状态,让人感觉到雪下的河,正潺潺山行,流动有声,其追踪而来,气势正从雪下冲上地面,似乎听得到水撞击水的声音、水撞击石头的声音、水撞击树木的声音、水撞击河床的声音、水撞击山门跌成瀑布的声音……长白山美如天籁,激荡山野,回萦天地间。

此刻我脑海里,正“闪回”15年前夏日的某个午后……那时,我和同事老李走在长白山山间石径路上,空气湿润、云雾缭绕中,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奇特响亮的流水声,年过半百的老李,先短暂一怔,然后疯了似的向水声传来的地方跑去。在不足50米远处,他猛然站住,叉开双腿,做个呈倒“V”字形站姿,满脸堆笑地冲我大喊:“快来看啊——我的双腿跨在松花江上啦!”

老李兴奋得忘了年龄,其脚下是条很幽很窄的深沟,一米多长的石板成了跨沟的桥。他催我:“你快来呀,让你的双腿跨过松花江!”

我跳上小石桥,做跨越状,两个大汉瞬间变成两个小男孩!我们欢呼着、大笑着,与胯下的流水声相和鸣,早已到了忘我境界。这是我离松花江源头最近的一次,也是我在知道“松花江”3个字的半个世纪后,与其最为亲密的接触……15年过去了,这跨越松花江的场景,常在我梦中闪现。

其实,那些在高山深处翻着浪花涌下山岗,那些在峡谷中唱着歌儿流下山涧的百余条河溪,从树草下、岩缝间、沟壑里,丝丝缕缕汇成溪,源源流水绕山间,百转千回化成河的主要是3条(头道、二道、三道)白河,还有富尔河、古洞河、细鳞河等等。这些涓涓下注的水流,构成“白河家族”的丰沛水系,为松花江的形成与诞生,做足了丰盈的资源储备……它们是深冬不眠的河,是岁月不老的河,还是缔造大江的河。

童话“松花”梦

男孩10岁那年,扛着大半面袋黑面粉,兴冲冲登上绿皮火车,沿大兴安岭甘河河谷东行一夜,次日早晨抵达哈尔滨的二姨家。二姨满脸灿烂,一把拉过外甥说,这小肩膀能扛得动大半袋面?好厉害!明天二姨奖励你上江沿儿!

在“计划经济”年代,这大半袋黑面细粮,对孩子多、生活拮据的城市工人家庭而言,意味着能吃上多顿馒头、烙饼、面片汤了,这是多么令二姨全家人开心的大事啊!

第二天,二姨履行诺言,领着小外甥坐有轨电车,从南岗光明街去道外江沿儿,坐着“咣当咣当”的有轨电车很舒服,木椅座凉瓦瓦的,车窗外平房、楼房、步行的人,都被“追”过去……临近中午,娘俩才到达江沿儿。

眼前,横着一条大江,水域宽阔,足有二三百米!真比大兴安岭上男孩家门前的甘河气派得多、大得多!江水浑浊,滔滔东流。再往东北方向看,300米远处有座龙骨铁桥跨于江上,有火车正鸣笛通过。

到江边,二姨对男孩说,你昨天坐的火车,就是从那座大桥过来的。她问,你知道这江叫啥名吗?男孩说,叫下江沿儿啊!二姨被逗笑了,什么下江沿儿,叫松花江。

松花江,松花江!男孩默记着。

男孩在大兴安岭上长大,知道松树有好多种,红松、白松、黑松、落叶松,但从没听说过松树开花。他的脚几乎贴着江水了,仍使劲伸着脖子望向江面,神情痴迷,小声叨念,松花江,咋看不见江上漂松花啊……二姨疑惑,什么漂松花?男孩说,它叫松花江,江里就一定有松花啊,松花啥样子呢?二姨笑道,傻孩子,你把我都弄晕了,松花是江的名字,哪来你说的松花呢?鬼精灵的脑袋!

这段江边对话,成了男孩童年到成年的天问,成了半个多世纪的未解之谜。

早年,男孩知道“松花江”这个名字后,就坚信松树是一定开花的,不然怎会叫它松花江呢?自此,他从甘河开始找起,每见松林都要仰头看树梢上开松花没,还要看树下落没落松花瓣儿……可他从未见过松树开花落花,夏天找到的多是绿色小松塔,秋天找到的多是棕色大松塔。每遇到河,男孩总要沿河面找一段,渴望河上漂来几朵神奇的松花……10年过去了,20年过去了,男孩仍在继续做着“找松花”的梦,本该早就放弃的执念,却迟迟放不下,直伴男孩到青年、到中年。

后来才知道,“松花江”是由满族话“松阿里乌拉”语音转译而来的。在明朝宣德年间,这条江就被称为“松花江”了。红学家、作家陈景河先生在其著作《〈红楼梦〉与长白山》中,对“松阿里乌拉”释义为:“松,前置语气词;阿里,天之意;乌拉,江河之意。松阿里乌拉为满语,意为天河,犹言松花江之水是从神灵的居所长白山流淌下来的。”这样传承下来,松花江译成汉语的意思就是“天河”,那么,它与半个世纪前男孩想象的“松树开花落,沿河找松花”的童话,已没有生物关联的意义,只是存放童心诗话的想象罢了。

从那个只知道松花江名字的男孩,到后来成为教授的我,竟然没想到自己与松花江的缘分是天赐注定的。松花江有南北两个源头,南源在长白山天池,北源却在大兴安岭伊勒呼里山脉,而岭东所有河流,包括我故乡的甘河等近百条河,从大岭流下后先汇入嫰江,再汇入东流的松花江。多年后才知晓,在我落生的那一刻,就命中注定是松花江的子民了。两座山脉,两条大水,竟然在我一个人的身体和精神上,实现了完美“相逢”。这是何等神奇!

白河蕴“松江”

自长白山天池飞泻而下的主要河流是:头道白河、二道白河。

在“二白”的最上游,即是那条世界上最短的1.2公里的乘槎河,河身高居海拔2000多米的活火山口,头抵长白山天池豁口,脚踏长白山瀑布悬崖。乘槎河虽高山路短,可其著名和重要程度,无法用语言称量。刘建封在《长白山江岗志略》中这样记载它:“水自天池泻出,天豁、龙门二峰之间,波浪汩汩,形同白练。严冬不冻,下流五里,飞泉挂壁,宛成瀑布,声闻十里外……实为松花江之正源。”当乘槎河匆匆行走不足2公里,便一头跌下长白瀑布,即为魂断重生的二道白河了。

二道白河翻越山岗,起伏跌宕,穿行莽林,曲转萦回,独行近百公里后,在安图县两江镇的汉阳村、大兴川村附近拐了几道弯,再向前行几公里后,终于和比自己长许多的头道白河汇合。两河像久别的兄弟拥在一起,各自融入对方,令人惊愕的是在此地此刻,两条欢腾奔流的“白河”,竟在瞬间神秘消失了……

行驶中,风清爽、天湛蓝,眼前的长白山,天边的长白山,好个通透!

车足足行进近一个多小时,与我们左侧下行的另一条河——头道白河顺流相遇。二道白河知道,自己已跑到汉阳村的边缘,跑到大兴川村的边缘,跑到村边跌落浅坡的山弯下,瞬间就与头道白河合二为一,即在完成自己使命的那一瞬,就已实现了自己的再次新生,这自我牺牲的壮举,将推出一条中国北方的惊世大河——松花江的诞生。

今年2月22日中午,在阳光充沛、雪野皑皑中,我平生首次立于长白山汉阳村外“几”字形江堤上,眼前为地图标明的“二道松花江”的起始江段。当这条走出冰河的江呈现我眼前时,我竟不敢相信,它就是我曾在15年前跨越的那条高山河溪,现在变成了气势磅礴、浩浩荡荡的大江。此刻,它正从深山峡谷里冲出来,把上游冰封的江面击碎,银雾蒸腾,江水向北奔流,连江岸躺着的一棵粗壮的上百年的老榆树“倒木”,都被早春急切的开江气势所震撼,连江南岸几头牧放的棕白花黄牛,都抬头直望着波光跃金的松花江……

随之而来的这条中国北方最重要的大江——二道松花江横空诞生!

这条被上苍赐予美丽名字的新生儿,满怀激情、气宇轩昂地撑起“松花江”的大名,不断向北迂回,不断向东延伸,一路向东向北奔流不息,直至行进1927公里后,它便一头扎进北方的海洋……

我在堤岸举目眺望:上游,大江从崇山雪峦中走来;中游,大江从半雪半冰的旷野中走来;下游,大江揽着冬眠的大片森林走来。

我走下堤坝,站在河床临水的一叶小舟旁,脚下是鹅卵石河滩,江风猎猎,扑面涌来,虽刀割般寒凉,可我心里却如拥着一团炭火,热力十足。

不觉间,我热泪盈目,这条熟悉又陌生的大江,这条让我梦萦魂牵半个世纪的大江啊,正在我眼前高歌流过。

江水悠悠,流淌着满江的蓝宝石;

江水烁烁,把高天的太阳背下逢春的山岗;

江流泱泱,广袤的黑土大地享受着深情的浇灌……

这条奔腾不息、勇往直前的江,即使漫天飞雪,冰封大地,酷寒骤降,亦不放慢自己狂奔向前的脚步。

自此,广袤的东北山川大地,得益于这条大江的润泽养育,随之松花江的盛名亦在渐次飙升,万里传承,代代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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