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邻居大娘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其他左邻右舍的女人们,都爱走家串户地往来,更爱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她却从不出门。
大娘家里还有一个大伯,风里来雨里去地在外面忙活,不是扛着农具大步流星地出去,就是用自行车载着蔬菜呼哧呼哧地回来,像头不爱说话的老牛。
我经常看见大娘在自家园子里的身影,就像站在岸边看到水里的鱼,有的时候能抓住个影,更多时候还是消失不见的,真不知道她在园子里做着什么。她没有孩子,大伯好像也不属于她。
从女人们嘀嘀咕咕的话语里,我知道大娘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得的是什么病大家也说不清楚。
二
放暑假了,我不喜欢待在闷热的屋子里,像大人那样午睡。我喜欢去园子里抓捕蝴蝶。
我因为追一只蝴蝶,开始接近大娘,并悄悄和她交往起来。
我们两家的园子本来有一墙之隔,夏天的雨水摧毁了一段墙面,我从一处豁口,进了大娘的园子。
大娘直起腰板儿,回身和我对视:“孩子……你来干什么?”
我扬了扬手里的蝴蝶粘网,后退了两步。
我看到,大娘平时静坐的园子里,居然栽种了许多的花儿,有五色梅、金盏菊,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儿,周边的蝴蝶翩翩飞舞——我抬手揉揉眼睛,想看看我追赶着的那只蝴蝶,是否也在它们当中。
“孩子,把粘网上的蝴蝶放了吧……”大娘的声音柔柔的,低低的,像是在祈求着我。顺着她的眼神,我才发现,一只蝴蝶趴卧在粘网上,早已经没有了生气。
我低声告诉大娘:“这是昨天粘完忘记摘下的,它已经死了……”
大娘盯着那只死蝴蝶,呆呆地站在那里:“哦……”
“它不能飞了。”我告诉她。
大娘缓过神,指了指粘网上的蝴蝶,说:“把它摘下来,留给我吧,我给你摘海棠果吃……”
我的心思一下子转移到大娘家的海棠果树上。
大娘家的海棠果树靠近我们两家的围墙,有的树枝伸展到我家的园子里。平日里我没少站在树下眺望,期待熟透的海棠果能够掉下来。偶尔也会捡到几个,就宝贝一样揣在怀里往回跑。那个时候,大娘是不是就在园子里观望着我这个小馋猫呢?
三
那段日子,我几乎每天中午,都顺着那个墙豁口,探头寻找大娘的身影;大娘也像在等我一样,每次都从小花园的凳子上直起身,笑盈盈地迎接着我。
“大中午的……”大娘说。
“你咋不睡个觉啊?”我抢着说。
我俩都笑起来。
我当然是为了玩耍,捕捉蝴蝶;大娘是为了晒太阳,坐在小花园看蝴蝶飞……
大娘又告诉我:“在太阳底下待着,特别舒坦,每个夏天都感觉重活一次……”我静静地听着,却也听不太明白,我们不是花草,又不是蝴蝶,每年不都是好好地活着嘛,怎么能是重活一次呢?
四
初冬的一个清晨,邻居大娘突然去世了。
我远远看着送行的队伍,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那远去的一队素白,慢慢幻化成一个远行的白点,走得缓慢而从容,就像当初那只被我追赶着的蝴蝶,正飞回自己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