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春,亦可看牡丹。这是长春人的福气。
中原地区,春夏之交的谷雨时节,正是牡丹盛放季。然而,北国春城,牡丹的花期也随着季节的脚步姗姗来临——过了谷雨,过了立夏,及至小满前后,才迎来了她的怒放时。
牡丹花开了!迟虽迟些,在长春人的眼中,却正恰逢其时。四月里,梨花初绽,桃花吐蕊,杏花繁茂;五月里,丁香袭人,北美海棠开成了一幅幅深紫的霓裳……然而转眼,春天的花事,开到荼蘼。一城绿意里,初夏驾临。
在这漫天的绿意里,众芳摇落时,牡丹花盛开了!
期待已久也好,初次听闻也罢。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都来赴一场与牡丹的约会。不用千里万里,跋山涉水,家门口就可以看牡丹,那么今年的牡丹园,去一趟岂止是应该,简直是——必须!唐时诗人白居易在《牡丹芳》中说:“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宋时欧阳修《洛阳牡丹记》也描述:“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花开时士庶竞为遨游,往往于古寺废宅有池台处为市,并张幄帘,笙歌之声相闻……至花落乃罢。”牡丹花开时,这唐宋的风雅,至今,也可在北国的春城,领略到袅袅余音了。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不到牡丹园,怎知那园中牡丹,已绽放得如此妖娆!
五月的晴空丽日下,从车水马龙的人民大街放眼望去,小小的牡丹园,早已是人如潮涌,摩肩接踵;再望,这里已俨然一片花的海洋。深深浅浅的牡丹,如灯如盏,随风摇曳,仿佛漂浮于绿色的波纹里。
轻轻地,放慢脚步,踏入这园中。霎时,与牡丹花们撞个满怀。
是的,这倾国倾城的牡丹,这国色天香的牡丹,这雍容华贵的牡丹,那一刻,就兀自站立在我面前。一株株,一树树,一枝枝,一朵朵,花团锦簇,生机盎然。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此时的牡丹,是从天上的仙子,降落到人间凡尘了么?在这小小的园子里,她放下了孤高的姿态,与游人几可平视。不知道牡丹的植株究竟有多硕大,这园中的牡丹,皆被培育得纤巧可人,一株一株,使人无须仰头而尽可饱览。虽是伸手可触,然而心中何忍!降落凡尘,那也是花中仙子,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不知从哪一朵看起,那就从眼前的这一朵。
这一朵,身穿粉色的绫罗。那粉色花瓣上的纹理,如春蚕吐出的细丝,使得这整朵锦绣的绫罗更显轻薄如雾,衣袂飘飘。环绕着金色的花蕊,舒展开来的粉色花瓣像是一群舞娘,头簪毛羽,身着华服,环珮叮当。
另一朵,披着白里透粉的羽纱。阳光照耀下,那粉白的花瓣一时有了陶瓷的质感,恍恍然,又光亮如水晶,让人疑心,那可是水中的睡莲?一阵风过,金色的花蕊随风颤动,也将我从睡莲的梦中摇醒。哦,睡莲,从来只在水中央,哪里会漂浮于我眼前触手可及的青绿枝叶上。
再一朵,是喝醉了酒的牡丹么?一树繁花,简直在狂歌劲舞。那深紫色的花瓣,繁繁复复,绵绵密密,一层一层,只把自己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花球,连那金色花蕊都深藏不见。看起来,宛然一朵凌霜的秋菊呢!又一阵风过,绵密的花瓣舞起飒飒之声,有东坡的词句在耳畔响起: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
是呀……舞裙歌板尽清欢。这满园的牡丹,都赶在长春的盛夏来临前,尽情地欢歌,忘情地曼舞。只为,一年里只此一季的花期,只此一回的盛放!
草木有本心。想来,草木大概也不会拂人之美意。天地万物,有情众生,相通的那一点灵犀,也许,就是彼此间那一缕悉心照拂与惺惺相惜。中国人爱牡丹,爱了两千多年;而牡丹,也从来不负我们的相思意,从她现身于《诗经》的那一刻起,她便越开越艳丽,越开越明媚,越开越鲜妍。
关于东北的牡丹,宋朝的洪皓在《松漠纪闻》里,记载了黑龙江至辽东一带种植的情形:“富室安居逾二百年往往辟园地,植牡丹多至二三百本,有数十丛者,皆燕地所无。”
在地气极寒的东北,早在宋时,人们也是富而植牡丹。可见,牡丹的花团锦簇,大气雍容,自然隐含着富贵与圆满的象征意。内心里,谁不祈愿富而安呢?然而,不好日日说出口的愿望,就且让一朵牡丹花去代言罢。
回望牡丹的种植与栽培史,蓦然发现,在每一个社会安定与经济繁荣的时代,也都是牡丹花备受瞩目与喜爱的时代。天南地北,牡丹听从人们的驯化,从中原牡丹,到西北牡丹,再到盛开在东北的牡丹,这朵美丽的花儿,早已天涯海角,四处为家。
花开时节,一城花事,满城繁华。
面对那朵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怎能不放下手头忙不完的事?怎能不打开心头那看似解不开的结?
花开时节,暂且允许自己在某一天的某一刻,什么也不做,就去——面对一朵花。
一朵花,是大自然的杰作,是全宇宙的奥秘。当你凝视着她,她也在凝视着你。
相顾无言。然而,美,却从来都无需言语。
静静地去感受,默默地去体味。在初夏的长春,在精致的园林,一朵花,一朵牡丹花,也许你只需与她深情地对望,拈花一笑,那一刻,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