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城市工作的重要论述，深刻阐明了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的根本宗旨。作为我国重要的老工业基地，吉林省近年来以人民城市理念为遵循，积极推进城市更新，不仅在工业遗产传承、老旧小区改造、历史文脉赓续等方面取得突破，更以创新性思维将更新实践纳入长春现代化都市圈建设的总体格局，通过产业转型升级与空间结构优化，着力走出一条内涵提升、有机更新的新路。当前，吉林正以城市更新促进城市结构、功能、品质全面提升，如何以此持续赋能东北全面振兴，让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更好惠及人民群众？本期“振兴访谈”我们与吉林省城市治理研究基地专家学者共同探讨吉林的创新实践与未来发展路径。
访谈嘉宾：
田毅鹏 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人才特聘教授，吉林省城市治理研究基地主任
金晓彤 吉林大学商学与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
张 帆 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吉林省城市治理研究基地研究员
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提出以建设创新、宜居、美丽、韧性、文明、智慧的现代化人民城市为目标，强调以“城市更新”为重要抓手。请您从理论层面对城市更新内涵给予界定，并谈谈我国在具体实践中有哪些新拓展。
田毅鹏：城市是人类文明的结晶。虽然早在人类文明古典时期便有城市文明出现，但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城市发展还是在工业革命时期揭开序幕的。“城市更新”概念最早源于二战后西方国家的城市改造运动，主要是指改善城市环境的建设活动，包括对城市房屋、公园、街道和绿地的修缮改造，以及对土地利用、地域地区的重新规划等，它更多关注物质空间改造和环境改善。本世纪初，城市更新概念传入中国，其内涵通常与“三旧改造”（旧城镇、旧厂房、旧村庄）密切相关。
进入新时代以来，伴随着城镇化的快速发展及持续推进，我国创造出城市发展的世界奇迹，推动城市更新理论根本性的提升。今年8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推动城市高质量发展的意见》强调践行“人民城市”理念，推动城市从外延扩张式发展向内涵提升式发展转变，促进城市结构优化、功能完善、品质提升、文化赓续、绿色转型、治理增效。人民城市理念下的“城市更新”成为推动城市高质量发展、建设现代化人民城市的重要抓手。结合我国和吉林省城市更新实践，我们对“城市更新”概念及内涵有了全新的、更为深刻的理解。
一般说来，城市更新可以从城市硬体、城市软体、城市韧体和城市生态等方面加以理解和展开。首先，城市更新是“城市硬体”的更新。针对城市中的物质环境老化、功能衰退、产业落后、配套设施不足、环境恶劣等实施改造，通过产业结构升级与城市经济发展，增强城市活力与竞争力。其次是“城市软体”的更新。主要从文化维度展开，强调以保护与传承城市历史文脉，彰显城市特色与人文底蕴为核心内容，让城市文化资本得以提升和传承。再次是“城市韧体”的更新。这是城市更新的社会维度，强调在更新过程中不能因城市硬件设施改变而导致城市居民的社会关系走向疏离化，进而导致城市治理水平下降。要在改善人居环境、补齐公共服务设施短板、保障和改善民生的同时，促进社会和谐与社区融合，形成政府引导、市场运作、公众参与的多方协同治理模式。此外，还包括城市生态的更新，通过改善生态环境，推动绿色低碳转型，促进城市可持续发展。
吉林省是我国重要的老工业基地，老旧城市空间改造和产业转型升级都需要通过城市更新实践予以赋能。请您结合东北全面振兴、长春现代化都市圈建设等时代命题，谈谈如何因地制宜推进城市更新工作。
田毅鹏：现代化进程中，我国不断创造出新的城市更新发展经验和模式，这在老工业基地吉林省有比较充分的体现。进入21世纪尤其是进入新时代，在国家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和东北全面振兴战略实施的背景下，吉林将城市更新与老工业基地振兴改造紧密结合，展开了富有创新性的实践探索。
作为东北老工业基地，吉林省的城市更新远不止城市楼宇住宅、街道的翻新，它更是一场深刻的城市综合性再生运动。所谓再生就不是简单地推倒重来，而是在更新中追求连续性，即以产业转型为引擎，以民生改善为根本，以文脉传承为特色，以生态宜居为目标，对城市空间、功能、产业、环境进行系统性的重塑与提升，推动城市从工业时代的“功能主体”向生态文明时代的“人民主体”转变。如建于20世纪50年代的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的单位大院——“大小屋檐”已被作为城市历史文脉加以特别保护传承。再如吉林省昔日的煤都辽源市，从本世纪初期开始便抓住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机遇，依托煤矿文化的创意开发，以废弃道岔遗址打造“黑金小镇”，使往昔的塌陷废墟转化为文旅胜地，由此带动资源枯竭型工业基地复兴，塑造出转型高质量发展的“辽源经验”。
吉林省的城市更新实践极大地拓展了城市更新领域，与建立新都市圈的创新发展紧密结合在一起。2023年底，国务院明确批复启动构建长春现代化都市圈规划。从城市更新角度看，它的重大意义在于：其一，打破长春市与市管外县和周边城市的封闭格局，建立起开放性的城市圈循环体系，使得长春从“一座城”走向“一个圈”，构建起新的经济社会交流体系，从而获得全新的发展空间和跃升契机；其二，以此为契机，加快培育新兴产业，推进创新驱动发展和产业优化升级，形成多点支撑、多业并举、多元发展的产业发展格局，激发老工业基地的发展活力；其三，进一步完善了城乡生活圈，推动城乡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一体化，持续优化城乡生产、生活、生态功能布局和空间结构，推进城乡融合和区域协调发展。
对于吉林省的老工业城市而言，城市更新是一场全面的城市复兴运动。它旨在重塑经济活力、改善人居环境、守护历史文脉、提升治理效能，最终目的是让这些曾经为国家作出巨大贡献的城市重新焕发活力，成为更适合生活和发展的美好家园。
长春市新民大街历史文化街区的焕新开街吸引了大众目光，您认为新民大街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提升工程具有哪些突出的实践价值？我们应如何进一步守正创新，通过城市更新赓续城市文脉，让城市文化气质浸润市民美好生活？
张帆：新民大街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提升工程是习近平文化思想在吉林的生动实践，它的突出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以高度的文化自觉践行“守正创新”，以敬畏之心对待历史文物，通过“修旧如旧”严格保护和延续街区的历史肌理、空间尺度和景观风貌。同时通过科技赋能创新活化利用，使街区成为承载历史、惠泽当下、面向未来的“文明容器”。二是坚持把城市作为“有机生命体”系统谋划，通过多部门协同共建、资源优化配置，推动街区形成自我完善、良性循环的发展机制，实现了历史文脉赓续与城市功能升级的有机统一。三是以“人民城市”理念为遵循，推动“新民”向“亲民”转化，以拆墙透绿、业态提升、步行化改造、新民市集等创新举措，将文化遗产保护与改善民生、激发活力深度融合，使街区成为增强群众获得感、幸福感的“城市会客厅”，为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提供了吉林范式。
在城市更新、特别是历史文化街区的改造利用中，需要把握好四个关键：一是促进业态融合，激发历史文化街区活力。按照“保护第一、文化引领、开放共享、以人为本”的原则，结合当代审美的设计理念，培育特色消费场景，打造兼具文化味、时尚感和烟火气的文旅新业态。实施“文化+”战略，推动历史文化与创意设计、数字艺术、时尚产业等深度融合，摒弃“千街一面”的网红模式，确保商业活动与历史文化氛围相协调，打造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IP，提升历史街区的文化内涵和经济价值。二是强化技术支撑，提高保护活化利用水平。全面推广应用BIM、CIM等数字技术，构建历史建筑“一房一档”数据库，实现从宏观街区到微观构件的全维度信息管理。建设智慧化展示体系，布设嵌入式数字化导览设施，引入AR、VR等交互技术，打造沉浸式漫游体验，生动呈现建筑历史与文化故事，实现“以科技叙事、让历史可感”。三是创新体制机制，构建多元协同治理格局。建立健全“政府主导、市场运作、公众参与”机制，构建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责任人制度；开展教育普及活动，增强公众保护意识，培养历史文化传承的群众基础；将街区保护与活化工作全面融入城市更新和高质量发展的整体战略，加强区域联动和功能互补。四是注重民生改善，践行人民城市理念。将历史文脉从静态保存转换为动态融入，让历史空间、历史元素成为市民日常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完善公共服务设施，增设口袋公园、文化广场等公共空间，提升居民生活品质。
以新民大街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提升工程为范例，吉林走出一条以文塑城、以城彰文、形神兼备、永续发展的城市治理新路，让历史文化街区在新时代焕发绚丽光彩，成为涵养文化气质、彰显文化自信、提升民生福祉、促进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载体。
城市的繁荣源于“城”与“市”的共生，城市更新既是物理空间的再造，也是商业生态的升级。推动城市更新的过程中，您认为应通过哪些举措来激活消费，营造充满经济活力的现代化城市？
金晓彤：城市更新与消费激活的关系主要体现在通过优化城市空间、重塑消费场景、提升公共服务等方式，推动消费潜力释放和经济发展。
首先，应注重城市空间的重构，打造开放混合、活力交融的消费场域。一是推动“步行友好型”街区建设，打破传统封闭式购物中心格局，发展开放式街区，通过拓宽人行道、增加绿化与“街道家具”、优化灯光与艺术装置，营造舒适宜人、鼓励驻足与社交的公共空间；二是促进业态功能混合与昼夜转换，采用混合开发模式，白天为商业办公区，夜间通过灯光工程、夜市等实现24小时业态转换，提升空间利用效率，延长消费时间；三是挖掘“失落空间”的消费潜力，充分利用高架桥下、屋顶天台、老旧厂房等空间，将其改造为街头运动场、小众市集等创意场所，形成吸引年轻人的独特城市名片。
其次，注重业态创新，培育首发经济与本地特色共融的消费格局。大力发展首发经济，积极引进国内外知名品牌的区域首店，聚集全球首发、首秀、首展等活动，发挥其引流效应；赋能本地非遗技艺与老字号复兴，设立创意孵化器，扶持非遗手工匠人创作，加强非遗产品宣传，推动老字号品牌与潮流IP结合，开发新产品新场景，增强商业独特性；推动体验式业态深度嵌入，比如吉林市的“雾凇冰雪实验室”，通过人工模拟将雾凇美景转移至室内，实现了冰雪体验的跨季延续。
再次，大力推进文化赋能，塑造有记忆、有故事的消费场景。保护与活化城市历史文脉，对历史建筑、工业遗产进行保护性利用，将其改造为博物馆、纪念馆、特色餐厅等，让消费在历史场景中发生；宣传推介特色文化项目，如长春市举办的“汽车节”“电影节”，吉林市举办的“雾凇冰雪节”等，定期举办基于本地文化特色的节庆、展览、音乐节等活动，短期引爆消费，长期塑造城市品牌。
总之，应通过城市更新激活消费，打造更多让人“愿意来、留得下、想消费”的场所。这一过程中，不仅要着眼服务本地及周边居民，还应将外地游客有效纳入消费辐射半径，实现从“地方性消费场所”向“区域性消费目的地”的转型升级，推动商业增长的同时，促进城市魅力、市民归属感和城市竞争力的全面提升，使之真正回归到“城”与“市”共生的本源。
消费型社会的来临使“商业空间”成为城市治理新焦点，吉林省众多商圈在时代变迁中经历着深刻的重塑与转型。未来，我们应怎样通过城市更新来更好地构建现代化、高质量的商圈？
金晓彤：城市更新对于吉林传统商圈的重塑与转型，以及地方经济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通过城市更新来构建现代化、高质量的商圈，可从以下几方面入手：
第一，注重消费升级与业态创新联动，实现商圈功能多元化。一方面，推动商圈从“零售中心”向“生活中心”转型。对于难以满足多元需求的传统商圈，可引入健身、亲子、沉浸式体验等新业态，使其成为市民多场景消费与休闲的综合场域。另一方面，强化商圈的数智化改造。结合“数字吉林”建设，推动商圈数实融合，使传统商圈实现“人、货、场”的高效对接。
第二，推动公共管理与商圈开发联动，优化商圈空间布局。加强商圈与交通系统的衔接，重点商圈应结合轨道交通、地下空间开发，实现“出站即入圈”的便利连接。注重历史商圈的保护性更新，对于承载城市和市民记忆的商圈，应通过保护性修缮与功能再造，打造兼具怀旧与现代感的消费空间。推进“15分钟社区生活圈”建设，通过社区级商圈的更新优化，让居民在“家门口”即可享受便利服务，缩小新旧城区差距。
第三，强化政策引导与制度保障联动，提升商圈治理能力。首先，应制定商圈发展专项规划，明确各城市商圈定位，如长春市侧重汽车与冰雪主题，吉林市发展江城夜间经济，延吉市突出民族特色，避免同质化竞争。其次，要建立多元主体协同治理机制。商圈治理不仅是政府的责任，更需多元主体参与，可探索“商户自治+政府指导+居民监督”模式，推动商圈协同管理。此外，要完善政策支持与金融服务，通过减税降费、创业补贴等方式，鼓励企业入驻，引入专业团队进行统一招商、推广和管理，推动商圈运营进入规范化轨道。
第四，突出冰雪经济与避暑经济联动，塑造特色区域商圈。深度挖掘冰雪经济带来的消费潜力，冬季可在净月潭、雾凇岛等区域实施“冰雪+商圈”联动，夏季可在长白山等景区及其附近城市商圈布局文旅演艺和露营设施，推动“避暑+商圈”融合，形成四季均衡的消费格局，积极打造目的地特色消费品牌。
文字整理：李玉鑫 李雪晴 罗天初
统筹策划：田文广 宋育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