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感谢雪花,飘飞着,飘舞着,若浪漫的信使,飘来了新年。赠给每一个人!
新年让生命喜不自胜,一切都是新的。即使不守岁,即使不听钟声,都将从“新”开始。当然,站在元旦这枚硬币上,展望携手回望,回望协同展望,好上加好了。何以辞旧?何以迎新?弗如向雪花学习。
过日子,一天一天过,一月一月过,一年一年过。一年算一小账,账面上是一匹马还是一头牛?是一片流云还是一朵浪花?是一支弓弩还是一只蜻蜓?人生算不了大账,自作多情而已。
饥饱也一年,穷富也一年,冷暖也一年,悲欣也一年。
无非三餐四季,无非小雪大雪……
二
不得不承认,再怎样用尽心力,注定没办法掏空新年。非矿,非窑,非实体经济,新年的意味如何掏空?掏得空?意味太虚太幻太虚幻,蹉跎便也蹉跎了,下一个新年等候呢!
时间最公平的。上至圣人,下至凡人,每一个人都增长一岁。
一岁里,万千风貌,万千滋味。落到个人头上,则成了一己的欢笑、一己的泪水、一己的欢笑与泪水。看得见的是烟雨,看不破的是红尘。怕什么?怕误会。成年人的世界里,误会之殇重于剐蹭之伤,以至“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半实半虚中,昨也未“是”,今也未“非”。潜意识逍遥:世道好,人心好;人心好,世道好。
岁月长河,陪岁月走着,伴长河漂着,习惯了庸常状态。我的常态是:任凭内心汹涌,流出来,却是潺潺溪水。
比不上,洋洋洒洒雪花飘。
孩子在雪花中快快活活,禁不住唱起了《成语拜新年》:“一祝爷爷奶奶福如东海,二祝姥姥姥爷寿比南山,三祝叔叔阿姨财源滚滚,四祝爸爸妈妈健康如意,五祝哥哥姐姐学习进步,六祝弟弟妹妹岁岁平安,七祝小朋友们健康成长,八祝家人朋友身体安康,九祝中国妈妈繁荣昌盛,十祝全国人民和和美美。”
成年人相对就不那么完整了,祝福却不肯残缺。金戈铁马固然气壮山河,峰回路转难免逸兴遄飞。此刻,我心头悬垂两个瓶子。一瓶装着浊水,曰旧年;一瓶装着清水,曰新年。浊因沉淀而清,清因浮泛而浊。有位北漂7年的女孩,两月前被公司裁员,索性回农村老家,与年迈的养父母素生素活。她曾经那么迷恋京城,哪怕做一辈子程序员。日升又日落,实在谈不上辛酸,或许有些许不甘。祝福她!祝福她什么呢?
她是她的她。
我是我的我。
父母谢世十三四年,孤独偶尔偷袭我。幸好,手足们互为磐石,互为底座。日历一页页,有的新知上线了,有的旧雨下线了,我依然故我。何况:“有时候,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秋日里,追剧《沉默的荣耀》,边看边下意识地想,如果身为吴石,我会如何又将如何?余下的生活剧,瞭瞭片段,识个熟面孔。新年到,刹车,停。
三
轻飏,轻飏,轻飏,雪花轻飏,撩拨着情怀。那么清,那么纯,在脑际浮来荡去,全是亲朋好友的面孔,及身影。
比雪花还性急的香山居士,先天公一步,替我发出邀约: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啊!当然好啊!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钱,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有那小船上的歌笑,月下校园的欢舞,细雨蒙蒙里踏青,初雪的早晨行军,还有热烈的争论,跃动的、温暖的心……”王蒙年过九旬了,我年过六旬了,谁老了也哄不住青春,更怀旧,更念新,更风雷激荡。
好消息接二连三,勾动我的心弦。2025年12月31日晚7点,吉林省音乐厅将举办“新年音乐会暨冰雪交响音乐会”。这座建筑,修缮后将在那一天正式亮相。曾经,我一直叫它春城剧场。我对“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情有独钟,那阵仗,那旋律,让我透过电视机入情入境。得寸亦进尺,愿只愿全新的吉林省音乐厅,送我一程再送我一程,去领略那美妙无极限的艺术仙境。
1986年5月吧,单位分房。我资历尚浅,一个三口小家,调了个9.6平方米的掰间,并且与邻居共用厨房,很憋屈。还好,出门就是重庆路,路的斜对过就是春城剧场。那里演什么电影,或搞什么活动,没想知道常常也知道。搬家后,再路过那里,总不忘瞧它几眼。这不,听说改建音乐厅了,还惦记去开开心。如此这般,近似出神入化。恍惚间,就感觉一场视听盛宴在饱我的眼福、饱我的耳福、饱我的灵魂之福呢!
那……不是吗?那……不是《春之声圆舞曲》《蓝色多瑙河圆舞曲》《拉德斯基进行曲》吗?
四
生活无外乎生活,不演电影不演电视剧。大时代,躬逢盛世,政通人和,清风朗月,山高水远,多么不肯断舍离。
有轨无轨,看个人。在我,寻情找趣的好去处,大抵是公园。长春的公园多,没去过的少。究竟寻找到了多少情趣呢?天不知,地不知,我也不知。
新年前,特意又去逛长春国际雕塑公园。几十次总有了吧?此番,西门前广场,巨大的雪雕《马踏瑞雪》已崭露5个昂扬的头,栩栩如生,啸天状。据美工介绍,其用雪量达2500立方米,再有几天就能够完成,必须给出个辞旧迎新的仪式感。我驻足片刻,进入公园。里面汇集了216个国家和地区的万余件(组)艺术作品,形形色色,引我一路看下去,无愧于文旅融合胜地。前次看雕塑,还在暖秋,今次入寒冬了。我好奇,总想看出些作品在两个季节的细微差别来,意犹未尽。譬如:马留斯·格香沙斯的《采琥珀的女孩》、汤姆·克雷的《母爱》、袁波洋的《游春》、廖鹏程的《最后一个玩笑》、金光羲的《童心》、大卫·麦克格林的《生命之树》、海蒂·盖姆斯的《鼓手》、安东尼斯·米罗迪亚斯的《雅典论坛》、潘鹤的《从荒原开出生路》、汉娜·耶罗奈克的《美丽》等等。以石材,以钢材,以木材,异乎寻常地托举着人类大主题:为友谊的友谊,为和平的和平,为春天的春天。当然,最抢我眼的还是奥古斯特·罗丹的《加莱义民》《青铜时代》《思想者》三件作品。我是外行,知道好,不知道多好。恋恋目光,切切情肠,似乎听见雕塑在说话……
这一个新年,算我提前犒赏自己了。
五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啊人,不同的人“速写”不同的人世间。我呢,我这一年里,大不同是我有兴致料理花花草草了。摆摆盆,浇浇水,看看光照度。
我进步了是吗?
不过,不过是想收收散放的灵魂。
大前天,傍晚时分,坐地铁一号线。拥挤的车厢里,听到有手机响铃。身边的中年男接起来,那头问“干吗呢?”这头答“干活去!”之后便挂断了。蓦地,轮到我犯寻思了。于此岁尾,全体乘客都会有人来问,都会有活去干?一时无法确定,也不敢确定。
那么,我有什么人问啊?
那么,我有什么活干啊?
小小角色,小小心思。草民不畏草,不奢求活成神话,活成“大白话”就好。老实说,如果我是个厨师,更可能绕过“八大菜系”,下家常菜的功夫,好看,好吃,平民风。
借用《后汉书·陈蕃传》里那个典故: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远的且搁置,百余年,人心茫茫,事文学何必做鲁迅?事教育何必做蔡元培?事铁路何必做詹天佑?事地质何必做李四光?过尽千帆万帆,做谁呢?做自己呗!
要就要幸福,要就要接近幸福。
不灰心!
六
与其“至此鲜花赠自己”,毋宁“纵马踏花向自由”。
当爱遇到山,山会越来越生动;当爱遇到水,水会越来越清澈;当爱遇到云,云会越来越飘逸;当爱遇到星,星会越来越灿烂;当爱遇到盘点,盘点会越来越欢喜。
哪怕卑微,混沌,沮丧。
哪怕迷惘,抱愧,遗憾。
尽管战争持续,尽管灾难频仍,尽管疾病纠缠,尽管还有痛不欲生的挣扎,尽管还有苦不堪言的熬煎……
用我们的“新桃”换我们的“旧符”。
每个人的生活有每个人的盈亏,试试谁是谁。努力了,不后悔,后悔的一定是不努力了。
好高骛远风飘絮,零红碎紫雨打萍。
七
云上的2025,雪上的2026,消逝兮融化兮,兴许以非虚构的方式唤醒众生:得过,且过,与世界和解,与自己和解,与“一切的一”或“一的一切”和解。
老事老情,归结为痴妄。
从微观抵达宏观,从宏观抵达微观。
大师施蛰存在位时,《文汇报》策划“百年梦想”专版,名流社会名流文,畅谈世纪以后的中国模样。时光变迁,百年如期而至,超然于文墨浮光之上的,分明是一个昔念未及的斑斓社会。回到个人身上,再赤诚,再炽烈,也是缥缈的,缥缥缈缈。勾画出来的自己,恐怕连自己都莫名其妙。如何是好呢?慢慢地,慢慢地,转清纯而沧桑,此行不虚。
有些记忆泛着光,已够暖人了。
该去的,隐约而去;该来的,绰约而来。元旦既为封面,元旦又为封底。去繁就简,前有“内容提要”了:“若说年是卷,月是它的页,星期是它的行,日子是它的标点。”这种意象式的传达,如阅读导航,昨一个年份渐行渐远,今一个年份渐行渐近。
迎接我吧,新年;迎接我吧,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