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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版:美人松

腊月杂记

葛筱强

雪把地下白了

在东北,到了冬天就要下雪,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儿。但今年和往年不大一样,刚一入冬,就下了一场几十年罕见的大雪,雪深处足有一米多厚。雪后的村庄与草甸,一眼望不到边儿的,是雪茫茫的一片。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当是四十年前,我还没有上小学,故乡下了一场比这次更大的雪。那场大雪真的是太大了,最深的地方竟然与乡下的土屋顶一样高。房门被大雪封住,无法打开,屋子里的人只好拎着铁锹从窗户挖个洞走出来,然后再将堵住房门的积雪清理掉。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偏差,在故乡,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如果雪下得足够大,村里的人们从来不说“雪好大啊”,而是直接说“雪把地都下白了”。

雪把地下白了之后,大地就显得特别荒凉,让人心里空落落的。那种荒凉与空落,就是心头总是悬着,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样的光景,也总会让一个中年人忽然泪涌,在心里就特别想念故乡,而想念故乡就意味着想念母亲。

比如此刻,我在头发花白的年纪,再一次看到白茫茫的城镇与村庄,以及同样白茫茫的平原与草甸,就会在黄昏时分想起长眠在故乡山坡上的母亲。此刻,想必那山坡上也积了厚厚的大雪。山坡寂静无声,大雪寂静无声,睡在黑暗泥土之中的母亲同样寂静无声。我想她,却再也不能请她重新走下山坡和我唠唠家常,说说那些幸福或不幸福的往事。

望着大地上的一片雪白,我甚至想,如果母亲今天还能在村庄里或山坡上走动,或站在那儿,即使不和我说话,也是好的。

一双棉布鞋

我说的棉布鞋,是我在儿时穿过的那双。在东北以往的寒冬腊月,每个人脚上都会穿一双棉布鞋,用来抵御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这并没有什么可稀奇的。我当年脚上穿的那双棉布鞋,与村里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是我的母亲一针一线手工缝补而成的。想当年,家里条件十分不好,想用一整块棉布做成棉鞋是不敢想象的,更别想着像别人一样买一双工厂生产的棉鞋了。

而我有足够的幸运,我的母亲心灵手巧,无师自通地会做缝纫活儿。每年一到冬天,母亲就无偿地为村里的乡亲们裁剪缝制棉衣。缘于她付出了辛苦的劳动,乡亲们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儿,就都直接留给了母亲。母亲就用这些花色不同的碎布头儿,为她的三个儿女拼接成棉布鞋的鞋面,然后再用她做的千层底的鞋底做成棉布鞋。

当年我在村里的淘气是比较有名儿的,是名副其实的“野小子”,爬冰卧雪,脚踢墙头,山坡上撒野,草甸里横逛,一路下来,是相当费脚力和棉鞋的。而母亲做的棉布鞋,恰恰因为是成色十足的“百衲版”,看着虽然不光鲜亮丽,却耐磨损,扛祸害。整整一个冬天下来,它始终端然于土炕前,随时等着我穿上它,向着未知的新一天狂奔,直到又一个春天来临。

现在,这双棉布鞋只能在回忆中重现了,我的母亲,也离开人世两年多了。

腊八粥

进了腊月门儿,就离旧历新年更近了。在东北,有句俗谚:“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为了避免严寒的天气冻掉下巴,每年的腊月初八,母亲和村里所有的家庭妇女一样,会做一顿腊八粥,以求用它把不禁冻的下巴“粘”牢。此种风俗,虽近乎传说,却给乡野百姓的日常生活增添了一些情趣与盼头儿。

东北老家的腊八粥,食材并不复杂,只有两样,一是黄米,二是红芸豆。淘净的黄米油光可鉴,煮熟后超乎想象的筋道,粘力十足。事先煮了七分熟的红芸豆,汤色浓厚,黏糯可口。二者糅合熬在一起,就成了东北家常饭中的顶配,给苦寒的日子与心情以无可比拟的热力与信心。

实际上,作为当年在乡下仅次于白面与大米的腊八粥,是乡亲们十分珍视的“细粮”。除了腊八这天食用,也用于家里的重大节日,比如孩子过生日。我的生日在农历冬月末,马上踩进腊月的门槛了,所以每年的生日,就成了我小小心思里企盼的重大时刻。生日那天,母亲不仅要熬上一锅腊八粥全家人共食,还要特殊地在我的碗里放上一小匙白糖、一小粒猪油,吃起来香喷喷,齿颊间的美意可以流进并温暖寒夜的睡梦。

而今,我已人到中年,睡梦虽有,但早已不是儿时的睡梦。腊八粥仍在,但给做粥并在我的碗里放些糖与油的母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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